危險中的呼喚

兒子長到16歲，從未叫過他一聲爸爸，這成了他的心病。

16年前，他坐火車去另一個城市看女兒。火車快到站時，他收拾行李準備下車，突然發(fā)現(xiàn)座位底下有個紙箱子，里面還有動靜，發(fā)出撲撲的響聲。他想多半是小貓小狗之類的。火車上不準帶動物，抓住了要罰款，他擔心被牽連，馬上對車廂里喊：“誰帶的動物，咋擱我這兒？”喊了好幾遍，沒人回應。打開箱子一看，他驚呆了，里面竟是個小孩！

車廂里的人都圍攏過來看，驚動了列車員。他把小孩抱起來，是個男孩，居然沖他笑了。紙箱里放著奶粉奶瓶，還有一張寫著孩子出生年月的紙條，種種跡象表明，這個孩子是被父母遺棄的。火車到站，他想下車，列車員卻攔住他說：“棄嬰是你最先發(fā)現(xiàn)的，現(xiàn)在問題還沒解決，你先別走。”他心急如焚，女兒正生病住院，沒想到攤上這事。列車長也來說：“你干脆好人做到底，把這孩子帶回去，交給你們當?shù)孛裾块T，我給你出張證明，而且來回的車票都給你免了。”他是老實人，心一軟，就答應了。

他沒出站，帶著小男孩直接搭上了回程的火車。回到家，他和家里人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老父親氣得破口大罵：“真糊涂啊，讓你去看閨女，怎么把別人的小孩抱回了家？”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埋怨也沒用了，他把小孩交給妻子暫時喂養(yǎng)，又登上了火車。他打算先去看女兒，等回來后，再把小孩送到民政局。

沒想到，等他回來后，孩子竟成了燙手的山芋，送了幾個地方都沒人要。送不出去，孩子就這么砸自己手里了。他已經(jīng)有三個女兒了，家里負擔本來就重，再也無力撫養(yǎng)一個小孩。他想，這么可愛的孩子，過些天再訪幾個人家，總會有人愿意收養(yǎng)的。但是沒多久，一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讓他改了主意。

孩子對外界聲音毫無反應，敲鑼都聽不見。送到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這孩子長大后會是個聾啞人。他決定不送了，火車上那么多人，孩子偏偏被自己撿到，這是緣分啊。從這天起，他多了個兒子。

兒子食量大得出奇，一包奶粉只夠吃兩天。日子本來就過得緊，為了養(yǎng)孩子，全家人不得不勒緊褲帶。

漸漸地，兒子長大了一些，開始上學了。聽說聾啞人經(jīng)過訓練，可以學會簡單的發(fā)音，他跟老師說：“一定要教會我兒子叫爸爸。”兒子特別親他，每逢寒暑假，父子倆就互相學習，他學手語，兒子學發(fā)音。直到他學會了全部手語，兒子卻只學會了對口形，依然叫不出爸爸，發(fā)不出聲音。

為了兒子，他幾乎傾家蕩產(chǎn)，全家人的生活都被改變。這么多年來，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聽到兒子說話。可再平常不過的心愿，對于他，卻成了難以企及的奢望。

親戚說：“要想讓啞巴開口說話，得想辦法讓他急，心里一著急，自然就喊出聲來了。”親戚在外面跑運輸，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他眼睛一亮，親戚繼續(xù)說：“我開車，假裝撞他！”他馬上搖頭，嘆了口氣說：“沒用的，這孩子天生慢性子，火燒眉毛都不著急。一個多月前，學校放暑假，我去城里接他回家。一輛的士差點撞到他，這娃嚇得張大了嘴巴，想喊爸爸，到底還是沒喊出來。從那以后，我就死心了。”親戚說：“也許孩子還沒遇到最緊急的事。”

半個月后，又要開學，他把兒子送到學校。父子倆隔著馬路揮手告別，一輛小卡車突然瘋了似的從他身后向他沖過來。而他的注意力全在對面的兒子身上，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毫無防備。兒子眼尖，立刻發(fā)現(xiàn)了危險，想沖過馬路，把父親推開，但是來不及了。兒子滿臉驚恐，急得睜大了雙眼，忽然張開嘴巴，拼命大喊：“爸———爸爸———爸爸———”

聽到了，他聽到了。仿佛天籟之音，他呆呆地立在原地，剎那間淚流滿面。他完全陶醉在幸福之中，對于身后的危險，毫無察覺。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過后，汽車幾乎挨著他的身體停下。車門打開后，親戚跳下車，趕緊扶著他上下打量：“沒傷著哪兒吧？真是太危險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嘿嘿地笑著，眼里濺出淚花：“聽見沒，我兒子會說話了，會叫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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