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窮二代”成功脫貧,這原本應該是一個勵志故事。可主人公太急于享受富貴、回報家人,最終淪為了金錢的奴隸……
一個著名的腫瘤外科主刀醫生,卻非要跳槽當內科醫生,為此費盡心思。為何?為錢!因為手術的那點紅包遠遠趕不上藥品回扣!
他搶得了醫生拿藥品回扣的黃金時期,賺得盆滿缽滿。這些回扣,成就了豪宅名車、女兒的貴族教育,還有父母在農村的小洋樓……而這一切,無時無刻不伴隨著妻子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極度恐懼……
#8194;主刀醫生堅決跳槽,
#8194;只因藥品回扣讓人眼熱
原本,許克一直以自己是腫瘤外科主刀醫生而自豪。這個從偏遠貧困山區考出來的大學生,靠著自我奮斗,成為有名的許一刀,是北方某城市腫瘤醫院的“名刀”。那時,他和妻子工資都不高,而紅包卻讓他的家庭成為小康之家。每次手術,患者家屬都會送上幾百元甚至上千元不等的紅包。妻子韋婭是個安靜知足的女人,她在一家區醫院當放射科醫生。她以丈夫為榮,雖說收紅包是國家明令禁止的,可她認為那是人之常情,她給丈夫定下規矩:不向患者家屬伸手索要紅包,絕不收貧困患者家屬的紅包。
可是,許克手術刀的光芒在漸漸黯淡。原本在醫院,內科醫生是最窮的,可是,慢慢的,內科醫生開始有外快可撈了,就是醫藥代表送來的紅包,而且數額高得嚇人。許克非常痛苦,因為他認為這太不公平了。自己做手術經常一站就是幾個小時、甚至十幾個小時,累死累活又風險極大。可做一個手術的紅包還不如內科醫生大筆一揮給患者開個處方撈的回扣多。
2005年底,42歲的許克算是徹底看清了,在腫瘤醫院,最掙錢的醫生是內科醫生,許多腫瘤內科的醫生們開上了名車住上了豪宅。看著他們風光無限的笑臉,他做出了重大決定:跳槽去當腫瘤內科醫生!
許克愛錢從不隱晦,因為他有愛錢的道理。當初,父母和兩個哥哥一個妹妹全力供他一個人讀書,當他考上醫科大學時,全家人捧著錄取通知書笑了哭、哭了笑。那一刻,他想起了太多太多,想起了比自己小兩歲的妹妹早早輟學幫助父母種地,父母連一件新衣服都舍不得給她買,因為家里全部的錢都不夠供許克讀書。兩個哥哥為供他讀書跑到建筑工地打工,比自己大6歲的大哥還沒娶媳婦,因為家里沒錢給他蓋房子……想到這兒,他哽咽著說:“小妹,等我大學畢業,給你買穿不完的新衣服;大哥,將來我一定給你蓋個獨樓!”他拼命讀書就是為了報答親人。
大學畢業后,他真的做到了讓妹妹有穿不完的新衣服,可至今也沒能給哥哥蓋個獨樓。他欠大哥的太多,因為供他讀書太久,大哥耽誤了娶媳婦的黃金年齡,年過四十才娶了患有小兒麻痹的女子為妻。許克是個孝子,他懂得報恩,他是好丈夫好父親,他想讓每個親人因他而過上幸福的生活。
現在就有好機會擺在面前,去當更掙錢的腫瘤內科醫生。在綜合醫院,醫生是很難轉科的,可是腫瘤醫院有些特殊,外科手術醫生是可以轉內科的。但以往都是老弱病的外科手術醫生轉到內科當醫生,年富力強的外科手術醫生是不可能轉內科的,因為做手術有紅包是公開的秘密。現在,他想轉內科,有理由嗎?總不能告訴領導自己是想掙令人眼紅的藥品回扣吧?
經過幾次向領導試探后,許克明白了,領導是不可能讓他轉科的,因為他年富力強又技藝精湛。想了很久,終于有了好主意。
一個周末,許克和同事們玩籃球的時候出了事故,傷到了右腳跟腱,休息了一周。雖然能一瘸一拐地來上班,因為他的腿不能長時間站立,康復之前都不能做手術了。
禍不單行,4個月后,許克再次在運動中摔傷右腳,這次是右腳跟腱斷裂。兩個月后才勉強能拖著傷腳來上班,直到7月底,許克才再次拿起手術刀。可是,第一臺手術,做了3個小時,他滿頭大汗,表情非常痛苦,他告訴副手:“你接著做吧,我的腳站不住了。”
此后半個月內,此類事故連續發生。2006年8月底,經骨科醫院確診,許克的右腳跟腱損傷嚴重,不宜長時間站立。他非常痛苦地向院領導說:“我完了,再不能做手術了。不甘心呀,我才43歲,可我得為醫院的名聲著想呀,中途我停了手術,患者家屬都急了。我去內科吧,坐著看病還是行的……”
領導答應要求時,許克表面非常痛苦可內心卻樂開了花。他的苦肉計終于成功了,這時,他仿佛看到大把大把的鈔票飛進了他的口袋里……
#8194;一張張處方就是一摞摞錢,
#8194;親人歡笑卻有愛妻在哭泣
許克無法抑制內心的狂喜,將自己精心策劃的一切告訴了妻子韋婭。韋婭一聽就急了:“這么說你的腳是裝的?為什么,就為掙藥品回扣?咱們也不缺錢啊!”
韋婭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可她卻愛上了這個窮學長,愛他刻苦、上進、孝順、有擔當。結婚后,丈夫掙的錢近一半給了他的父母兄妹,她并不生氣,反倒鼓勵丈夫,因為他們確實為丈夫付出得太多。
在她心里,醫生收紅包是不對,可那沒坑人,是患者家屬為表示感謝的一點心意。藥品回扣就不同了,那是要轉嫁到患者身上的。她也在醫院上班,太清楚那些黑心醫生是如何挖空心思誘導患者買回扣高的藥品的。她所在的醫院半年前就發生過一起丑聞,兩個醫生為了回扣分配不均竟當著患者面爭吵起來,患者用手機錄了下來交給記者,可此事曝光后醫生拿回扣的現象仍舊無法杜絕。現在,她的丈夫為了掙這昧心錢竟出此下策。
看著妻子不快又不屑的神情,許克解釋道:“我知道這樣耍手段不好,所以半年來不敢告訴你真相。可憑什么我做手術做得那么辛苦,卻不如他們輕輕松松開一張處方賺錢多?”
“我不要那么多的錢,也不要那么好的生活條件,現在就很好了!”
“可我需要錢,我想讓女兒出國念高中,我還欠大哥一幢獨樓。妹妹本來學習比我好,就為了供我讀書,她成了山溝里的農婦,我欠她的……”
說著說著許克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韋婭輕輕地拭去他臉上的淚,她理解丈夫,心疼他,“我不再干涉你,不過,你要小心,拿回扣是犯法的!”
2006年9月下旬,在內科工作半個月后,許克就看準了拿回扣的門道,競價就是簡單實用的方法。比如,藥效相近的癌癥術后藥,這個廠家給的回扣是一盒15.3元,另一個給15.6元,他會毫不猶豫地向患者推薦回扣多3角錢的藥。區區3角錢,一個患者一個療程下來就是一大筆錢。他手里的處方,不是一張張紙,而是一摞摞鈔票!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拿到的藥品回扣比例已相當高。而這只是他一個人的回扣,還不算科主任、藥品管理科和院領導拿的回扣,當然也不算藥品流通環節和醫藥代表拿的錢。
2006年10月初,當內科醫生滿一個月,許克共拿到藥品回扣4.6萬元,這可是他當腫瘤外科醫生工資的幾倍。他站在提款機前,一遍一遍地查看卡里的錢,心花怒放。他把卡里一半的錢轉進妻子的卡,另一半他要攢起來,有大用途。
韋婭看到丈夫打進卡里的錢,非常吃驚,她小心地問:“這么多?還只是一半!太嚇人了,會進監獄的!”
許克怪妻子太膽小了:“除了你們放射科醫生,醫院哪個醫生不拿回扣,誰進監獄了?法不責眾!再說,錢都是現金打到我卡里,在他們單位的賬面上,那些錢是被他們拿走的,跟我沒有關系。”
韋婭不敢再責怪丈夫了,因為她明白丈夫的心思。只是,她非常害怕,夜里常被噩夢驚醒,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氣定神閑和無憂無慮。她變得心事重重,有時會莫名的心悸煩躁,冥冥中似乎有一雙無形的黑手把丈夫拖入無底深淵。然而,她卻無力抗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接下來,許克每個月都能拿到藥品回扣5萬元以上,他認定這筆收入非常穩定,開始籌劃著自己的幾件大事。
2007年5月,許克貸款70萬買了198平方米的花園豪宅,光首付和裝修就花了47萬。韋婭仍是非常擔心,她拉著丈夫的手:“停下來吧,別再干了,我害怕……”
但許克認為妻子的擔心純屬多余。5個月后,許克在老家蓋起了兩幢三層獨樓,大哥和妹妹住一幢樓,二哥和父母住一幢樓。搬家的那一天,來了幾百名鄉親們。拔地而起的兩幢獨樓在全鄉是獨一份,空調暖氣電話一應俱全,總共花了60多萬元。其實,許克手頭并沒有這么多錢,他向朋友借了40萬元,就是想讓親人們早點住進獨樓。
站在獨樓前,大哥緊緊地抱著許克:“沒想到呀,我真住上了獨樓,這輩子值了!”嫂子拖著瘸腿樂得嘴都合不上了。更夸張的是妹妹,她把哥嫂在城里給她買的衣服到處展覽,自豪地告訴鄉親們:“我哥說了,城里有錢女人穿啥我就穿啥……”父母都樂哭了。鄉親們都說,得供孩子讀大學,將來好住獨樓。
許克看著妻子說:“我滿足了!”韋婭不敢說話,她更擔心了。但她知道,說也沒用,丈夫是不會罷手的。她只能在夢里偷偷地哭,擔心丈夫有一天會出大事。
#8194;驚聞惡訊精神幾乎崩潰,
#8194;煞費苦心策劃跳回外科
聰明絕頂的許克,又掌握了醫藥代表的一個死穴,一個醫藥代表如果連續3個月完不成售藥指標,就得下崗。所以,為確保完成售藥任務,他們常常會讓利到自己一分不掙。當然,他們是看人下菜碟,比較好說話的醫院和醫生就自己多撈點。許克是開藥大戶,又算計到骨頭里,醫藥代表只能讓利,等于給許克白打工,只是為了完成單位售藥任務。這樣一來,許克常常一個月多掙好幾萬元。
許克不宰窮人專宰富人。許多藥效差不多的藥品價格卻差數倍,許克就根據病人家屬的經濟實力和親密程度來推薦不同價格的藥物。最順利時一天就宰了10多個舍財救親的家屬,多賺了6000元。那一個月,他拿到的藥品回扣高達10.7萬元。
丈夫這樣瘋狂地掙黑錢,韋婭擔心得夜夜不眠,她與丈夫談過多次,都被丈夫嚴詞拒絕。她很難過,擔心丈夫早晚會出事。
2007年底,四川省郫縣人民醫院醫生王志軍因收受藥品回扣兩萬余元,被判有期徒刑1年零6個月。看到這一消息,韋婭的心一陣痙攣,區區兩萬元,和丈夫收的回扣比起來簡直九牛一毛。她不敢想下去了,將報紙拿給丈夫看。
許克更不耐煩了,不過,他想徹底解除妻子的思想顧慮。他企圖拿數據說服妻子,四川省因拿藥品回扣入獄的僅王志軍一人,而同年四川省出車禍的就有上萬人。也就是說,出車禍的幾率比醫生拿藥品回扣入獄的幾率高成千上萬倍。“拿回扣出事的幾率少于我出車禍的幾率,你為什么不擔心我被車撞死,卻偏偏擔心我進監獄?”
韋婭終于明白金錢的魔力有多么巨大,許克上了賊船就下不來了。
2008年4月,許克花30多萬元買了奧迪車,他想讓女兒出國前享受到豪華車。他接送女兒上下學,女兒坐在他身旁:“爸爸,你真了不起……”那一刻,他特別驕傲。
可此時恐懼已經深深占據了韋婭的心,丈夫不聽自己的,總該聽家人的吧?她把丈夫收回扣的事告訴了公婆。
公婆是老實本分的農民,聽說拿回扣要判刑,嚇得直哆嗦。許克的兩個哥哥和妹妹聽說后也嚇得六神無主,紛紛說:“就是不住獨樓吃苦受罪,也不能讓許克坐牢。”
聽完父母兄妹的一番苦勸,許克終于明白妻子去告了密。“你揭我的底,讓我在家人面前沒面子,我絕不接受!“許克表面答應親人們的要求,送走他們后,他平靜地說:“我一個深山溝里老農民的兒子,人格卑下,愛錢如命,沒有品位,配不上你這樣尊貴高雅、品德高尚的女人……咱們離婚吧!”
不管韋婭怎么解釋,許克執意離婚。2009年3月初,兩人拿到了離婚證。
離婚后的許克并不輕松,因為全國上下都在聲討藥價過高,醫藥分家的呼聲也越來越高。2009年9月底,衛生部公布了部分國家基本藥物的指導價格,許克明白了,掙藥品回扣的日子快到頭了。果然,在指導價格實施后,許多患者家屬開始要求開國家基本藥物規定的藥品。開這樣的藥,一分錢回扣也拿不著。這讓他非常著急,權宜之計只有再回外科做手術,每月還會有幾千元的紅包。所以,他又開始在公開場合和同事們打籃球打羽毛球,并主動找領導要求回外科做手術。
領導這才明白了他的心思,總不能便宜都讓他一個人占了,斷然拒絕。被拒絕后,許克的恐懼感更加深了,夜夜做噩夢,嚴重失眠又心力交瘁,白天工作起來也常常出差錯。
屋漏偏逢連夜雨,11月中旬,許克的父親突患尿毒癥住院。這可是需要一大筆錢呀!他每天下班就得往父親住的醫院跑,精神緊張又勞累。一天深夜,從父親住院的地方開車回家,心煩意亂,在轉彎處忘記轉彎,轎車快速沖向一面墻,他被撞得血肉模糊。所幸大腦和內臟都沒有問題,只是撞斷了右手臂,面部被破碎的車窗玻璃和破裂的金屬扎傷。
而躺在病床上的許克得知,有人將他拿藥品回扣的事情舉報給了醫院領導和檢察機關,相關部門已經開始調查他了。他絕望地吃了大量的安眠藥企圖自殺,所幸被發現及時搶救了過來。母親和妹妹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在朋友的幫助下,許克被送到精神衛生中心并確診為嚴重的抑郁癥,只好離職治療休養。
面對心理專家,許克講述了自己這幾年的經歷,他一直覺得自己欠父母的、欠兄妹的,想讓他們過上好日子……最后,因為他掙藥品回扣的路走到了盡頭,感覺無力掙夠供親人消費的錢,“那感覺就像我一磚一瓦蓋起來的大廈,就要在面前崩塌一樣,令人難以承受、恐懼、心疼。”心理專家認為正是這種壓力無法排解,誘發了抑郁癥。
目前,許克基本處于半病退狀態,相關部門的調查也在進行中。對于許克來說,承擔責任、接受懲罰或許能夠徹底減輕他心靈的債務。
(本文人物皆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