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駕入獄者的自白

5月1日起，備受關注的《刑法修正案（八）》和修改后的《道路交通安全法》正式施行。按照法律規定，飲酒后駕駛機動車的，處暫扣六個月機動車駕駛證，并處一千元以上二千元以下罰款。因飲酒后駕駛機動車被處罰，再次飲酒后駕駛機動車的，處十日以下拘留，并處一千元以上二千元以下罰款，吊銷機動車駕駛證。

醉酒駕駛機動車的，由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約束至酒醒，吊銷機動車駕駛證，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五年內不得重新取得機動車駕駛證。

飲酒后或者醉酒駕駛機動車發生重大交通事故，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并由公安機關交通管理部門吊銷機動車駕駛證，終生不得重新取得機動車駕駛證。這意味著，自今年“五一”小長假開始，駕駛人將為自己的酒后駕車行為付出“罪與罰”的代價。

設計師李傳宇奮斗成功，擁有了自己的房屋設計工程公司。為拉關系搞定客戶，他幾乎天天喝酒，醉駕已成家常便飯，父母妻兒屢勸無效，終因醉駕撞人致重殘入獄。

監獄服刑的李傳宇真誠悔悟，勸天下所有開車人千萬不要醉駕，醉駕就是殺人和自殺……

習慣醉駕，親人跪求仍不改

2008年3月初，41歲的房屋設計師李傳宇終于在沈陽市擁有了自己的房屋設計工程公司，也開上了本田轎車，李家上下萬分高興。

父親李世揚撫摸著公司的招牌激動地說：“我當了一輩子司機，想不到我兒子當了老板，還開上了豪華轎車！”12歲的兒子李新更開心：“我爸的車才叫牛！明天早晨老爸送我上學吧，讓同學們瞧瞧！”

李家三代人住在萬科花園新城，過著和睦溫馨的日子。

可是，一個月后，李家人就愁眉不展了，因為李傳宇總是酒后駕車。

2008年4月初的一天深夜，李傳宇手里拎著車鑰匙搖搖晃晃沖進臥室，僵著舌頭對妻子趙英說道：“我、我拿下了那個趙老板，又搞定了一個項目，我沒喝醉他喝醉了……”

比李傳宇小兩歲的趙英，在沈陽市一家區醫院當護士長，溫和賢惠善解人意。看到丈夫醉得東倒西歪，第一反應就是丈夫醉駕了，她當即嚇出一身冷汗，馬上去敲公婆房間的門。李世揚楊桂瑩老兩口聽說兒子醉駕，顧不上穿戴就沖到兒子面前。

看到父母，因酒精的作用仍興奮不已的李傳宇，含混不清地嘟囔：“爸，我拿到了好、好項目，我把他喝高、高了……”

李世揚心跳加速，厲聲質問：“你是自己開車回來的嗎？”兒子一句頑童般拖著長腔的“是”，讓這位年過六旬的老人當即跳起來，抓住兒子衣領怒吼：“你不要命了！喝這么多酒還敢開車！”

李傳宇用力掙脫開父親，滿不在乎地說：“沒、沒事，那個趙老板也、也是自己開車回家！”

李傳宇不聽父母說話，走進臥室，倒頭便睡，不到一分鐘，就打起呼嚕來。

站在兒子的床前，李世揚抱著妻子痛哭：“兒子這個老板要當出人命了，醉酒開車，真的要出人命的！”

第二天早晨，李傳宇借口工作忙，不等父親說完“道理”，開著車揚長而去。

李世揚望著絕塵而去的兒子，呆坐在地上。開了一輩子的車，那些悲劇總能浮現在眼前，他怎能安心看著兒子醉駕呢！可兒子當老板了，已經聽不進他的話。

2008年10月的一天夜里，李傳宇第一次因醉駕被交警抓獲，當即被扣下了駕駛證。第二天，他動員了許多關系，才拿回了駕駛證。可他并未因此小心，仍是醉酒開車，理由是不開車請客讓人笑話，讓公司司機來開走自己的車太丟人。

2009年10月的一天夜里，睡夢中的趙英被電話吵醒，讓她火速送3萬元錢過來。她第一反應就是丈夫出事了，不顧丈夫的警告還是告訴了公婆。三人取了錢坐出租車趕到沈河區第八醫院。他們看到李傳宇的胳膊纏著紗布，另一個人頭和手纏著紗布，不過經檢查都是皮外傷。

因為醉駕，李傳宇不敢報警也不敢通知保險公司，只能私了，付給對方3萬元才算了事。趙英抱著丈夫哭著說：“咱不再酒后開車好嗎？”哭著哭著，她跪在了丈夫面前：“求求你了！”

李傳宇伸手要拉妻子起來，父母竟然也齊刷刷跪在他的面前。母親撲倒在他的腳上哭喊：“求求你了，祖宗！你不答應我們就不起來……”他們沒有辦法了，能想到的都做了，只剩下下跪了。

李傳宇連忙扶起他們：“好，我不再醉酒開車！”

可是，因為李傳宇自己不認為醉酒開車有多危險，所以他仍酒后開車，醉得厲害時不敢回家就直接去公司住。

2010年2月旬的一天，請客戶喝酒到深夜，已是大醉，李傳宇開車回家途中，還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就撞車了。等他醒過來時，已躺在醫院。他的左手臂骨折、左小腿骨折、三根肋骨骨折……警方馬上宣布他被刑事拘留，因為他酒后駕車致使他人車毀人傷。

李傳宇看著圍在病床邊的父親和妻兒，馬上尋找母親：“我媽呢？”妻子告訴他，因受不了這種強烈剌激，母親突發高血壓住院了。李傳宇一聽痛心疾首，他揮著右手哭嚎著：“我不是人，我毀了這個家！爸，我后悔沒聽你的話……”

這時，李新抱著父親哭了：“爸爸，你的腿和胳膊能好嗎？我好害怕！”趙英只是默默地流淚，內心卻恐懼得很。

忽然，一個女人沖了進來，隨手拿起一根拖把桿掄向李傳宇，邊打邊叫：“還我丈夫，你這個殺人犯，你這個劊子手……”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趙英，她死死抱住這個女人。大家手忙腳亂地按住了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被大家按住，卻仍哭叫著：“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她叫郝湘，是被撞傷者曹光年的妻子。丈夫仍在搶救中，醫生說隨時都有生命危險。

毀人害己，車禍遺恨無窮多

剛過了大約一個小時，一名老婦人帶著個七八歲的男孩又闖了進來，他們是曹光年的母親和兒子。曹母一進病房就跪在地上：“求求你們，出錢救活我兒子。我二十多歲守寡，只有這顆獨苗。求求你們出錢救我兒子吧！”

李傳宇讓妻子扶起老太太，大聲告訴她：“您放心吧，我就是賣房子賣車也會盡全力救你兒子的！”他已明白，他不僅毀了自己的家也毀了曹光年的家，他要盡量補償。

因為醉酒駕車，保險公司不予賠償，李傳宇需要支付對方的全部損失、醫藥費和賠償款，當務之急是支付醫藥費。

被撞者是31歲的出租車司機曹光年，初步診斷，左臂粉碎性骨折，右手粉碎性骨折，胸椎被撞斷已無法恢復功能致胸部以下高位截癱，心臟和脾胃被撞損傷嚴重。經過四天三夜的搶救，曹光年的心臟和脾胃已初步恢復功能，但僅僅三天就花掉了16萬元治療費和醫藥費。

李傳宇是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也是設計總監，雖然他只占股份的51%，還有另外三人占49%的股份，可離開他是絕對不行的。公司上下聽說他因醉駕被刑拘，都明白他必被判刑入獄，人心浮動。

一個月后，曹光年的生命保住了，但他因高位截癱將永遠臥床不起。這一個月就花掉治療費和醫藥費39萬元。

曹光年才31歲，高位截癱，不僅完全喪失勞動能力，也完全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按中國人口的平均年齡70多歲，還得活40年，生活費、誤工費、護理費、加上他兒子的教育費、車輛損失費，還有近期的治療費和醫藥費……共176萬元。

躺在病床上的李傳宇和李家全家人都認帳，年輕力壯的曹光年，被他撞成殘廢，難道連賠償還要討價還價嗎？可是，李傳宇已經沒有錢了，曹光年和他自己一個月共花掉了46萬元治療費和醫藥費，這些錢有20萬元是公司的流動資金，其余的都是向朋友們借的錢。他躺在病床上一個月，客戶們又都知道他被刑拘并肯定被判刑入獄，紛紛撕毀合同另尋他人，公司的人才也紛紛出走。他只有賣掉公司這一條路了。可是，已成空殼的公司還值錢嗎？另三個股東沒有一個愿意接手公司，因他們不懂設計和經營。只有關掉公司出賣固定資產，這無疑破產呀！

李傳宇十多年的心血，都毀在醉酒駕車上了，他痛苦得仰天大叫：“我好恨呀，恨自己不聽父母妻兒的勸，才有今天的下場！”

變賣固定資產，還清公司債務，付給三位股東應得款項，并還清欠朋友的錢，李傳宇拿到手里的錢只有120萬元。不夠付給曹光年！怎么辦？除了賣房已無他路！

萬科花園新城那套160平方米的花園住宅，賣了120萬元，加上出讓公司固定資產的120萬元，總算湊夠了賠付給曹光年的那筆錢。李傳宇的父母妻兒只得搬回大東區小津橋那套又舊又破的47平方米的老房子。

2010年6月，因醉酒駕車致人重殘，李傳宇被判有期徒刑5年，關進沈陽東陵監獄服刑。

悔青腸子，希望司機別醉駕

李傳宇被關進了監獄。痛苦至極的他以頭撞墻，撞破了頭。獄警教育他要好好改造。他哭著說：“我就想吃苦受罪，讓我遭多大的罪都是罪有應得……”

李傳宇在監獄里折騰自己的同時，他的兒子李新在家里折騰爺爺奶奶和母親。

已經14歲的李新，學習成績一直很好。父親出事前，他活得很風光很幸福。在家，親人們都寵著他；在學校，他是好學生，老師說他再努力點就能考上二中，差一點也能考上五中。這可都是省重點高中。他相信自己在2011年中考時一定會給父母老師爭光的。

可是，一夜間，父親毀人傷己。可更怕的是，父親的公司沒了，車沒了，家里的花園房子沒了，父親進了監獄，李新和爺爺奶奶媽媽搬進了老房子。從他記事起，就沒住過這樣又舊又破的房子，就是父母買大房子前，他也是住在60平方米的新房子里的。

李新的精神大廈倒塌了，他再也無心學習，整天想著父親的車、家里曾經的輝煌，那時同學們都羨慕他，可現在，他覺得同學們的眼神里除了憐憫還有鄙夷，因為他是囚犯的兒子……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住在大雜院里，晚上人們坐在院子里打麻將下棋喝酒，大聲爭吵大聲說笑，別說學習了，就是睡覺都困難，因為閑人們會鬧到半夜。而早晨，天剛亮小販就進院叫賣了。在花園小區安靜享受慣了，怎受得了這樣！

李新的學習成績一路下滑，到了2011年1月，期末考試，竟考了班級的第39名。過去他可一直是前五名。

趙英聽說兒子的成績降得如此不堪，抱著兒子痛哭失聲：“你這樣不爭氣，讓我怎么向你爸爸交待？”

讓趙英做夢都想不到的是，兒子竟脫口而出頂撞她：“你應該去監獄問問我爸，他怎么向我交待？喝喝喝，成天爛醉，把公司、車、房都喝沒了，把自己喝進了監獄，把我們喝進這個臟亂差的大雜院！他怎么向我交待？怎么向爺爺奶奶交待……”

聽到李新的謁問，李家三個大人都驚得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李新說到做到，第二天他就沒去上學，溜進了網吧。

第三天，爺爺奶奶媽媽在網吧里找到了他。面對親人，李新一臉的不在乎：“我不想上學了，如果你們逼我，我就離家出走！”

聽到孫子這樣的話，奶奶當場昏倒了，因腦出血住院治療。

李新是愛奶奶的，他跪在奶奶病床前：“我明天就上學，我要好好學習，奶奶你一定要好起來……”可是，奶奶仍是昏迷不醒。

李新上學了，放學后就在奶奶的病床邊上學習。他希望奶奶醒來第一眼能看到他在學習。

幾天后，楊桂瑩蘇醒了，看著孫子哭了。李新向奶奶保證好好學習。

兩個月后，楊桂瑩雖然出院了，卻留下了后遺癥，說話吐字不清，右臂和右腿不能動。

雖然李新為了奶奶在刻苦學習，可他心情壞透了，家里的環境又極不適應。學習溜號深夜做噩夢失眠，在2011年3月的考試第32名。這個成績，市重點高中不可能考上，連普通高中也危險！他徹底絕望了，又一次溜進網吧。

爺爺和媽媽都拿李新沒有任何辦法。李新看著親人：“你們說，讓我怎么辦？我努力，可還是這樣！再做無用功有什么用？我想玩樂！別再逼我，逼瘋我逼死我，你們會后悔的！”

沒人敢再逼李新，一家人陷入了更深的劫難。

在監獄里服刑的李傳宇，已經幾個月沒見到親人來探視了，他明白肯定是家里出事了。他給妻子寫信詢問，妻子來探望時，也只能向丈夫撒謊。

李新徹底不上學了，連初中畢業證都不要了。

2011年4月初，李世揚去探視兒子。李傳宇哭著問：“新兒到底考得怎么樣？爸爸告訴我實話吧，我快瘋了……”

李世揚再也無力瞞兒子了，痛苦地說：“新兒早就退學了，他整天在網吧里混……”

那一刻，李傳宇絕望了，兒子是他的命根子啊。兒子咬緊牙，嘴唇都咬出血了。

過了許久，李傳宇告訴父親，他要見見兒子。

2011年5月初，李新來看父親了。沒等父親問他，他就先發制人：“你還有資格責怪我嗎？我是不負責任，可這是跟你學的。如果你不醉酒開車，我會這樣嗎？你進了監獄，咱家什么都沒了。那么吵鬧的大雜院，這么多變故，你讓我怎么安心學習？我努力過，可是不行，我的心已經散了。我能干什么？你讓我怎么辦？”

說完這番話，李新揚長而去。

望著兒子的背影，回想著剛才兒子滿眼的愁怨，李傳宇昏倒在地。

2011年5月上旬，當國家開始大力整頓酒后駕車時，李傳宇找到獄警，希望能找記者寫寫他醉駕的慘痛經歷，告訴那些酒后駕車的人，醉駕就是殺人和自殺……

在東陵監獄，記者采訪了李傳宇。接受采訪時，李傳宇頓足捶胸：“……醉酒駕車，比殺人還殘忍。曹光年和他母親的樣子總在我的夢里出現，我總能聽到曹母的那句話：‘你能讓我孫子笑嗎？’我的兒子退學染上網癮，為什么？因為我醉駕肇事攪亂了安穩的家，丟掉了讓他引以為傲的一切！我的老母親在目睹兒子孫子的淪落后，病倒了……我要告訴開車的人們，如果你醉酒開車，不異于拎著兇器行兇，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李世揚，每個月都要經歷一次錐心之痛：受兒子之托去看望曹光年。曹光年離婚了，妻子帶著兒子走了，身邊只有風燭殘年的老母親在照顧他……

（應監獄和當事人要求，文中人物為化名。）

（責編/陶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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