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屁孩來襲
細碎的陽光打在床上,斑駁出稀疏的樹影,暑日冗長,這個夏季注定不安分。
“好了,好了,知道了。”掛了電話,已無睡意,干脆收拾妥當拉開窗簾對外昭示本小姐已經起床。
今天,那個小家伙兒要來。我真的找不到什么好的詞匯來形容我和他之間的關系。姑且說他是我弟弟吧!同父異母?不對,雖然他的媽媽是馮天強的妻子。可是我現在19歲,馮天強才40歲,和我媽結婚算上離婚才16年。呵!多么離譜。
他叫漢堡,一個生在德國長在中國北方的小男孩兒。這個暑假哭著鬧著要來見這個馮天強口中從10歲就開始一人生活的姐姐。他今年也10歲,應該只是個笑容盛放的孩子,而當年,我卻在那場家庭風暴中成長了起來。
飛機四點到站。三點半,我極不情愿地出發。以為時間足矣,可中途堵車加上出租車拋錨,到飛機場時,接機時間早過了。我焦急萬分,舉著寫著他名字的大牌子,滿機場茫然地轉悠。
一個稚氣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喂,我在這。
我根本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孩子是漢堡。他儼然一個混血兒,頭發黑中透黃,眼瞳明亮,濃眉朗目,鼻翼高挺,未笑卻透出淺淺的酒窩兒,只在歐洲待過兩年,就汲取了如此多的靈氣。
他問我是不是馮樂時,嘴巴一張一合,蹩腳的普通話里夾雜著一些北方口音。猶豫了一會兒,我決定讓他叫我姐。小家伙兒卻篤定地說不。小孩兒果然是沒心機的,他供出了“幕后黑手”——他媽叫他別叫的。我心底一驚,那個女人想必說了自己不少壞話吧?氣氛過于尷尬,他試探性地問我是不是生氣了。我搖頭,走,我們回家吧!
小孩兒順利接到手了,和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斗爭,決定,還是向他報個平安吧。他也好向那個女人交代。
(二)你不是喜歡吃漢堡嗎?
暮色四合。我和漢堡剛剛到家。小家伙兒嚷嚷著不坐車,說是要親眼目睹這如水的“江南”。我撲哧一聲笑了。這里是中國的最東南端,離那煙雨濛濛的江南相隔甚遠。我沒告訴他這些,用不了多久,他自己便會察覺這個所謂的江南,與自己居住的那個工業城市沒有區別。他就會失去新鮮感;他就會失望;就會想家;就會離開。
突然想起自己和漢堡還沒吃晚飯,遂問他意下如何?“漢堡,我們去吃漢堡怎么樣?”
“不,我要吃三明治。”我真的不能明白,一個10歲的小孩兒,說話的口氣怎么能這般篤定,這般堅決。
“為什么,你不是最愛吃漢堡嗎?你的名字都叫漢堡。”
“我不喜歡,我叫馮垚,媽媽說我五行缺土。我生在德國漢堡,‘堡’字正好也有個土,所以我小名叫漢堡。”他第一次說這么長的話,到后面竟然開始喘氣了。
“啊?是嗎?德國有漢堡這個地方……”我發現眼前這個小男孩兒已不是一個小孩兒了,自己對他的了解近乎為零。
“嘁,沒文化,真可怕……”自豪寫滿了他的臉。
好吧!我承認我敗了!敗給了比我小將近一半的小屁孩兒。虧我是文科生,怕是白讀了這些年的地理。
(三)你真聰明
周湘來的時候是晚上。她看到漢堡時,滿臉的喜悅。她最喜歡小孩兒了,無論性別年齡。何況漢堡還長了一張歐美臉。
“叫姐姐啊!漢堡,叫啊。”周湘開始實施她的“兒童全攻略”。
一旁的漢堡絲毫沒有理會她的意思。不停地擺弄著我給他買的變形金剛,微嘟小嘴表示著他的不滿。
“叫啊!你看,糖果。”周湘開始誘惑,叨叨不停。手也沒閑著,不停地輪換著薯片、牛奶、火腿腸等一些小零食。想用糖衣炮彈來把他攻破。
漢堡用小手把零食分開,指著糖果和薯片說會有蛀牙,會發胖;又看著牛奶和火腿腸說有三聚氰胺,有瘦肉精。還不忘白上周湘一眼。
周湘明顯被他驚住,用眼神向我求助。
說實話,我不怎么喜歡周湘。她挺虛偽的,又常喋喋不休。可我必須把這份虛偽的友情繼續下去,畢竟這樣的人太多了。
我強裝笑顏,試圖打斷那尷尬的對話,“他連我都沒叫呢。”
“姐姐,我回房間了。”小家伙兒出人意料的反其道而行之地幫我打了一場勝仗。他似乎覺得還不夠,從房間里挑釁般地傳出“圣旨”:“都跪安吧!”
周湘氣得滿臉通紅,樣子窘迫到了極點。半推半送地讓周湘走了,自己也疲倦地靠倒在床上。
深夜,微弱的敲門聲響起。我猜到他會過來,所以沒有鎖門。畢竟不是人人都能像自己一樣,10歲就獨自守著這間屋子。
我打趣地問他,怎么忘了他媽媽的話,他回答我說我并沒有那么壞。我也沒有料到,自己的小心思又一次被他看穿。他用肯定的語氣述說著一句陳述句:“姐姐,你討厭晚上來的那個姐姐。”夜太深了,否則,我真想一睹他發現新大陸般的口氣下會伴隨著怎樣的表情。
“你真聰明。”
“嘻嘻……”
不過我不喜歡太聰明的小孩兒。這句話我沒有說出口,眼前這個小孩兒實在讓人不忍打擊。但愿今晚他能做一個甜甜的夢。
(四)你沒必要這么聽話
我想只用了幾天,漢堡就把她媽媽教給他的忘得一干二凈。小孩子總是沒有戒心的。他會從吃飯的時候怕有毒執意要你先吃一口轉變為與你同喝一杯奶茶;他也會從固執地叫你“馮樂”轉變為姐姐,直至最后,變成了“馮樂山”。他比同齡的小孩兒要知道得多,他知道瘦肉精;他知道揣摩人心;他甚至知道我15歲才知道的《家》里面的馮樂山。
這個夏季,很多很多事情發生了。高考的失利,母親的突然離去,好友SUN的離開,漢堡的到來,我想我終于成長了一些。在我19歲的夏季,看到那個和我好了5年的SUN牽著別人的手,在那棵見證了無數男孩女孩誓言的楊樹下,向她重述那些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我的淚止不住。
正午,走出房間。漢堡臉上是盛放的陽光。他招呼我吃飯,我的眼眶已經紅透,彼時竟又沖回房間抽泣起來。
“姐姐,你吃飯么?”漢堡小心翼翼地說。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兩只小手對搓著。我撫摸他的頭說好。
他告訴我衣服他用洗衣機洗好了,也晾干了,飯菜都是樓下熟食店買的。
我的嘴角開始翹起。不必的,你完全可以生氣,可以大哭,可以撒嬌。你沒有一點錯,你不必這么聽話。
馮樂,跨過去。朝著希冀的方向行進,為了自己,至少也為了這個小家伙兒。
“漢堡,對不起……”
夜深得正好,以至于自己沒在漢堡面前淚流滿面。
(五)你走吧
就在我認為這個夏季會在漢堡的陪伴下平靜地度過時,漢堡卻出事了。接到公安局的電話時我剛從補習班下課。電話那頭叫我立馬過去一趟。第一反應,不好了,漢堡出事了;第二反應,該怎么向馮天強和漢堡的媽媽交代。
漢堡耷拉著腦袋,蹲在墻角,頭發凌亂,有明顯被拉扯的痕跡。他落寞地蹲在那兒,一動不動。等他抬起頭,發現我就站在他面前時,“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含糊不清地呢喃著“姐姐,對不起,對不起……”
一個中年的女子指著我和漢堡,不屑地說了一聲“嘁”。
我牽著漢堡的小手,問她:“他還是個孩子,我不想走法律程序,咱們私了吧。你要多少?”
“兩萬。”那個女人明顯在獅子大開口,可是我看到漢堡抖抖的樣子,一刻都不想繼續待在這兒。反正錢都是馮天強的。我正欲答應,旁邊的警察上前阻止。
我問:“私了總用不著走法律程序吧?”他連忙解釋:“不是,她兒子只是挫傷了一只手,醫療費用不會超過五千的。”
我抬頭看他,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我向他表示感謝。從包里拿出電話,叫馮天強匯了五千。
我帶著漢堡走出公安局。漢堡不忘回頭說了句:“叔叔,你真是好人。”
回到家,漢堡都沒敢用正眼看我,膽怯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第二天,他來向我道別,執意要走,我也并沒有挽留他的意思。
可我分明看到了他眼底的悲傷,有晶瑩的淚在他的眼眶里打轉。他的臉上寫滿了不舍,可我是那么決絕地讓他離開。
(六)親愛的小孩兒
20天后,就在我要正式踏入高四之際。馮天強打來了電話。
“樂樂,那年爸媽離婚時的事情,爸爸向你道歉。是爸爸的錯,原諒爸爸,不該向你發脾氣。我和你媽都為那段離譜的婚姻付出了代價。小垚也是個可憐的孩子,3歲就沒了媽,還患有心臟病。如今他找到了合適的心臟,要去德國做手術了。他說你就像他的親姐,他想和你說說話,可以么?”那個年過四十的男人,那個在商場叱咤風云的男人,居然哽咽了。我也泣不成聲了。“對不起,爸……”時隔9年,再發這個音時,喉嚨干塞得近乎失聲。可他還是聽到了,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
電話交接到漢堡手里,他歡呼雀躍地告訴我,以后他就可以講很長很長的話了。他還告訴我那件當時他一直不肯講的事:他推那個男孩兒是因為在麥當勞跳舞比賽時,那個男孩兒搶了他的風頭,他怕自己拿不到獎勵的二十元錢。只要多那二十元錢,他就可以買一條我喜歡很久卻又舍不得買的裙子。所以,一氣之下他將那個男孩推下了舞臺。當我問他為什么要虛構一個母親時,他說他不想讓我可憐他。傻孩子,這怎么能算可憐呢?
“姐姐,那我明年還能去你那兒嗎?”
“當然。”
親愛的小孩兒,歡迎你回家。
354000福建省邵武市第一中學
#1050833;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