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與愛,是我最喜歡的兩件事物。不幸的是,我不經常有愛情;幸運的是,我經常有日光。
我現在居住的地方,在北緯的某某度。一年從春到秋,陽光毫無遮攔地曬在后背上,像是直白的情詩。草地、灌木叢以及樹林,四季輪換著開出花朵,不爭不搶,不緊不慢。鮮榨的果汁色彩明亮,質地柔和,沉底的兩顆青梅有情有義,相偎相依。怎么看都像是一幅畫,一張字,只是少了人提筆填詞。
曾經的日子,我犀利盲目如同剛出爐的寶劍,粉身碎骨全不顧,躍躍欲試要與人一較高低。每天念叨些“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之類的句子,隱隱期待欺騙背叛的悲情故事跳脫出電視劇發生在自己身上,這樣追溯往事也多些資本。現在只希望食堂打菜的大嬸工作時能夠把注意力從帥氣活潑的小男生移到自己手中的菜勺下,少做些指土豆為地瓜、認番茄做扣肉的事情;不茍言笑的老師劃重點的領域小點,正確答案的范圍大些。
青春像是日光從北行到南,自爽利變成甜膩。
南國天氣晴朗的時候,有日光飄飄灑灑地落下來。這個時候躲進小樓成一統,不解風情地像是一種浪費。
于是我自發自覺地拿了書本,坐在湖邊的長椅上,不言不語,把自己偽裝成會行走的喬木。風光很好,若我懂繪畫,便將這湖光山色都畫給你看;可是我生來非良匠,只好用這瑣碎的文字講給你聽,你千萬不要嫌棄才好。
說到繪畫,一直是我心中至痛之處。兒時去學動物簡筆畫,小二嘛小二郎,背著書包上學堂。幾個月后衣錦還家,呈給家母一幅畫,家母興致勃勃地說:“這鴨子畫得真好。”我訥訥道:“這是企鵝。”家母翻臉,幾欲打上課外班老師門去。我也自此明白簡筆畫的“簡”是“刪繁就簡”,而非“簡陋不堪”。
言歸正傳,日光下的風景實在很美。不是狂風暴雨中帶一點冤屈又一點殺氣的進退不得,不是夜色籠罩下退隱江湖的眉目凄楚。日光下,攜著驕傲和自得,悠悠然立在那里。如正當韶年的美人和正值壯年的將軍。
草木如人,一般有貧賤高低之分。朝陽的枝條繁密,多子多福;背光的葉花稀少,低眉順眼。想起了浮夸中的“幸運兒并不多,若然未當過便知我為何”,兩類生物,一種閑愁。
湖畔認真攻讀的學生很多,無所事事的我在其中顯得格格不入。日光慷慨大方地給書本鍍了一層金色,簡裝版上升成精裝版;湖畔濃情蜜意的情侶更多,孤單影只的我在其中顯得眉目猙獰。戀愛中的人在光線的照耀下怎么瞅都好看,普通庸常的姿色在甜言蜜語中洗滌成傾國傾城。
大學的圖書館座無虛席,除了少數人以各種詭異的姿勢與地板相連外,大部分人正襟危坐如同出席重要會議隨時等待發言。踮著腳尖行走在書架中的時候,我總是想起家鄉的一家私人書店,位于黃金地帶,租金不菲,書價自然也矜持得如同大家閨秀,不肯打折降低身份。于是到了周六、周日,許多人開始明目張膽地蹭書看,后來甚至升級到自帶靠墊和飲料,一坐便是一個下午。陽光曬在翻書的指間里,見縫插針式的體貼。
好書畢竟不是美女,越看越容光煥發,書頁在許多次捻動后變得脆弱,徐娘半老,風韻卻也不存。連綿不絕的蹭書者對于書店來說差不多是噩夢纏身,但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我則很容易被那種氣氛所打動,可能也是因為日光的緣故。
日光透過大大的落地窗光明正大地進來,如同豪爽大方的客人,幾欲奪主。書中的故事若是歡樂的,自是喜上加喜;便是悲劇,也多了些峰回路轉的可能。我是小市民,帶著點斤斤計較的習氣,看見圖書館正常規格的窗子,莫名覺得吃虧。這邊日光照耀的份數少了,不知道誰撿了大便宜,恨不得貼張尋物啟事。
小心翼翼撿拾一束光線作書簽的時候,卻聽見有人在旁側過道疾走,聲音不可謂不響。書架高層瞌睡許久的灰塵撲簌撲簌地從豎行繁體字的排版中抖落下來。
將手中的書送去借書臺的時候,無意發現封底夾帶的借書卡。黑色鋼筆水寫著1982年的借書記錄。書頁有些微的焦黃,近三十年前的日光一直烤到今日,把書頁熏得陳舊。今月曾經照古人,舊日也難免一路曬到時下人的情懷中。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同理可推,你和同伴大聲評論著景物的妍媸美丑的時候,景物也在那里細細打量你,通過風跟同行交流感想,只是比你更低調些。
人類進化得太快,身體機能沒跟上步伐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四季變化,人不能像某些狡猾的動物一樣脫毛、長毛,只好手動地換衣更裙。
其實也算不上遺憾,畢竟沒有哪只動物強悍到給自己的皮毛打個蝴蝶結或者在頭上插朵花。
日臨城下,花朵盛開在姑娘們的長裙短裙上,衣柜里藏了不知道多少個春夏,好在植物沒有版權。日光最懂得眉眼高低,趨炎附勢。夏天裙裾飄揚,便知錦上添花;冬天衣衫累贅,偏不雪中送炭。
每到日光廉價甩賣含淚清倉的時候,我就無比痛恨安妮寶貝與豆瓣貼上文藝標簽的物品。棉布裙子在她們的口耳相傳中陡然漲了身價。相似的裙子,一家淘寶小鋪賣到45元,另一家標注為“文藝棉布裙”,立刻升到百元以上。我看著自己的宅女九分褲、懶人夾腳拖,無語凝噎。
但是無論如何,日光和姑娘們的淡妝濃抹摻和在一起總是很美麗的畫面。懂得欣賞的除了心懷軌或者不軌的男生外,就是那些實體店老板和淘寶店主了。
親,買一件長裙送二兩日光哦,包郵呦。
親忍心不給好評嗎?
日光下不發生點愛情故事,都對不起天時。
我很喜歡的作家說,真正喜歡一個人,會有被雷劈到的感覺,無法言語,不能呼吸。我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鐵齒銅牙的體育老師面無表情地掐著秒表說,你800米測驗時間超過及格線8秒,重新來一次吧。
其實喜歡一個人,也可以像是邂逅突如其來的日光,表面上不屑,甚至帶點惱怒地瞇著眼睛,實際上內心欣喜的條藤瘋狂蔓延,幾乎要動用到鐮刀來砍掉不良枝葉。
如果真的在日光下愛上一個人,大概是這樣的喜歡,名字在唇齒間咀嚼,有淡淡的果瓜香氣。這樣也比較能解釋冗長而不懈怠的愛戀,日光照射越足,水果內糖分含量就越高,嘗起來就越甜美。
春花秋月,夏日冬雨,北半球夏天太陽輻射量最高,日光也就理所當然地跟夏天聯系在了一起。但我還是固執地認為日光應該和春天買一送一,一如我堅持哈利和赫敏最搭一樣。
春這個詞,完全對稱,不偏不倚,唇齒相扣,咳珠唾玉。春天的陽光,有點試探性的,似乎還沒從冬季的打壓中走出來;又似乎終于找到自己的舞臺,揮揮灑灑不計前嫌。
日光是窮人,理想主義者,大齡小齡文藝男女青年的恩物。每次走在日光下,像是走在古老的城墻內,劈頭蓋臉襲來的,都是故事。
這個一年有四分之三的時間日光傾瀉而下的城市,道路通向食堂、通向教學樓、通向光明的未來;各種各樣的水果馴順地蹲在攤位上,等著有福之人把他們領走;貓狗蜷縮在樹木的陰影下,悶熱得有些發躁又不肯離開身邊跳躍的光影,嬌縱難纏像是被慣壞的小孩子。
日光傾城,是很溫暖的事。
師姐簡介:周笑冰,遼寧營口人,《中學生博覽》知名作者,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得主,現為廈門大學法學院學生。
#1050833;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