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著名散文家康巴烏斯托夫斯基在《一束假花》的文章里,回憶自己初學寫作的狀況,十分有趣。那時,他還是中學生,一個月里可把厚厚的筆記本寫滿詩。
他寫憂傷:“閃爍著蛋白石的光芒/在那遲緩的歲月的篇章里……”
為什么“憂傷”會閃著蛋白石的光芒呢?他說,無論在當時,還是后來,他都無法解釋清楚。因為“僅僅是文字的音調吸引了我。我沒有考慮到意思”,他這樣寫道。他說他寫了許多大海的詩,其實,那時他差不多還不知道海。
這故事也使我回想起自己初學寫作的時候,總恨不得把自己平時掌握的美妙的,或者美麗的詞匯全堆上去;以為,文學就是美麗的語言;詩歌,就是好聽的話語。這樣的作品,除了和自己一樣認識文學的同學欣賞之外,報刊社理所當然要把稿子退回來,或者拋棄掉。
康巴烏斯托夫斯基后來說自己那些詩寫得“很壞”,原因是“綺靡、矯飾”。不久,他就放棄寫詩了,認識到那些華而不實的虛飾是“涂上漂亮顏色的刨花做的花朵,是一層箔紙上的鍍金”。
“綺靡、矯飾”,大約是現代的一種時代病。我們隨時可以從有錢人裝飾一新的屋舍,從街上打扮入時的婦人們的濃妝艷抹中體驗出它的滋味。“綺靡、矯飾”里,顯示的是一種堆砌、夸張、炫耀、虛浮、掩飾的病態。一句話,是矯情。遠遠地脫離著真實,脫離著平易、天然所呈現出的本色力量。
法國18世紀著名的文學批評家布瓦羅說過美與真是一致的,“只有真才美,只有真才可愛”;認為詩歌所以感人,就在于它“處處能把善和真與趣味融成一片”,“毫無謊言,一目了然”。
“毫無謊言,一目了然”,并非是在說要把詩寫成概念與抽象,因為那不是詩的要素,我理解那“謊言”指的就是“矯飾”。樸素,當然不是詩歌唯一的美學標志;但“矯飾”卻永遠是詩歌的缺點。初學寫詩的朋友,首先要善于捕捉到詩;然后,把那種鮮亮的,還帶著露珠和剪折時傷口上還流淌著液汁的花朵,獻給編輯和讀者。這是成功的第一步。
許多人寫詩,不是因為生活的撞擊和啟發,而是因為讀了別人的詩而引起的粗淺聯想,拿起筆來,裝點成篇。沒有真實的感覺,只有靠文字去裝飾了。
也有的人,鋪下白紙,卻沒有靈感,“為賦新詞強說愁”;一些并無傷口的血流,只能是紅墨水的痕跡。聽無病的呻吟是一種折磨!
平靜、富裕的生活,有時會滋長人們“綺靡”的審美情調,把華麗、富態、雍容華貴錯當成雅致。“清水出芙蓉”,“妙語出天然”,就是告訴人們,真實、自然的美,是在洗盡鉛華之后。文學需要刻畫,但一切雕琢之痕,都常常意味著敗筆。
珍惜觀察,認識生活時的最初感觸。在這種最初的感覺上,延伸想象,深化理性,自始至終保護這種感覺的自然發展形態。所謂“自然”,就是“適度”的,而不是勉強的,或牽強的。
有個笑話《打岔》:別人說城門樓子,你說嘴上瘊子,別人說城門樓子倒了,你說把嘴上的瘊子咬了。這笑話挖苦的正是那些牽強附會的人。放棄矯飾!從一開始就得這樣認識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