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月,旅行儼然成了一種時尚,西藏、哈達、經幡和雪山;歐洲、水城、冰川和奢華,想想就讓人激動。然而,當某種行為大家都趨之若鶩時,就極可能演化成一種符號,失去了其初始的豐富和意義。大約這就是充斥在我們周圍的小資產階級式的濫情。因生活過分安逸而渴望感動的家伙們,人為地制造了那么多符號,一旦邂逅或者主動遭遇這些符號時,他們就讓自己陷入某種渴望讓別人看到的情緒中。旅行不幸就是這樣的符號。
從《背包十年》開始,旅行和流浪就成為多少人心中浪漫的夢,不過說真的丟下一切不管不顧去實踐這夢,僅是憧憬就足以感動得一塌糊涂;之后是形形色色的漫游記,矯情者如《不去會死》,直接者如《走吧,張小硯》,大略觀之,固有其可取之處,卻不出于個人一時一地的感悟,格局不夠境界太小。這路,一條老路,盡管千人千面,但也擋不住一樣的行文調調。許知遠走的是不同的一條路,帶點“文化苦旅”的味道,卻又絕對區別于余秋雨。《文化苦旅》鐘情于沉淀千年百年的文化古跡,是大歷史文化散文的套路,所以顯得沉重,充滿厚度,“一個民族的傷口在滴血”類的話語成為一種最常見的表達方式,在感受其巨大張力的時候也讓你有種渾身冰涼的冷酷,直感覺那些歷史的幽靈揮之不去。
許知遠不一樣,他的旅行是像鏡頭一樣一個個推出來,文章的第一句話往往是當地人口中的一句話,接近于記錄的風格。但不是說許知遠就完全沒有了文人的底色,和當年《那些憂傷的年輕人》的許知遠就全然不同了,許知遠確有自己的思考,他不甘成為一個拙劣的旅行者,加繆說旅行中最有價值的部分是恐懼。因為旅行者遠離了故土,對熟悉事物、環境的本能渴望使得人心中充滿恐懼不安,正是在這種不安和恐懼中,人變得敏感,才能察覺到外部世界輕微的變動而顫栗不已,進而充滿疑惑,才能追問旅行、自身存在的意義。許知遠擺脫不掉的是一如既往的“憂傷”,他就是那個憂傷的年輕人,炫耀和賣弄在歲月的更迭中慢慢變淡,但是那股理想主義的激情更為澄澈更為堅固,使他的文章被一種淡淡的哀愁氤氳著,沒有喜悅,只有未知的迷茫和憂慮,但是這份反思卻極為切實、極為細小,沒有余秋雨的宏大無邊。
說到底許知遠不是一個純粹的旅行者,他在路上充滿了思考。他寫烏鴉紛飛的加爾各答,現代化的班加羅爾,深山中的國度不丹,開羅的午后,耶路撒冷的告別……他的思考不做直接的選擇,立馬就有答案,而是思考本身,不斷詰問,不斷拋出新的想法。他似乎很熱衷于這種思考本身,這是他極自我化的一面。因為都是思考,所以他的語言總是長句子多,不是我們習慣的短句,簡潔、直接;冗長的句子,多層級的思維,并不適合休閑的閱讀,但是你讀進去了,就有在路上之外的收獲,這也許就是他的獨特之處吧。
“書籍是一種逃避,它讓你回避現實的控制,旅行也是。”匆忙的城市,快速的鼓點,往往造成智力和情感的懶惰,讓人無法耐心細致地觀察體悟生活的真相和美好,照相機一樣瞬間抓拍的新鮮感,以為就是一個新世界,殊不知我們“從來如此”:“異質的聲音、顏色和思想,沒能進入他們的頭腦與內心,不過是庸常生活的小點綴。”如何進入一個全新的旅行,也許許知遠的這本《一個游蕩者的世界》會讓我們有所領悟。
許知遠是個意義的反思追尋者,文風已經有所變化,作為一名游蕩者的許知遠視野越來越開闊,信息越來越多,你以為他會怎樣,他卻并沒有怎樣。他的文字還是一如既往的好,只是沒有變得更好,也沒有變得更壞,沒有進步,不知這是一個好消息還是一個壞消息。
(編輯 雷虎 leihu757@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