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志的父親在家發威

這是上海一位望子成龍卻不懂教育的父親：為了自己未竟的夢想，逼著喜愛文科的兒子上理科院校；當兒子因為抵觸而學業出現困惑最終從大學肄業后，又覺得兒子丟了自己的臉繼而終日抱怨；再后來，他用暴力手段去解決與兒子的觀念沖突，把妻子與兒子都逼到了忍受的極限，最后，嬌妻弱兒爆發了致命的反抗……

不得志的父親不爭氣的兒，家庭矛盾埋下禍根

陳大明這一生都覺得自己“很不得志”。

1955年出生于上海一戶普通人家的陳大明，因為家境貧寒，只讀到初中畢業就不得不進工廠打工。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他經人介紹，與小他兩歲的上海女子楊秀麗結了婚。1957年出生的楊秀麗，是上海無線電17廠的工人，平時性格溫和，生活中非常細心。

1982年12月，楊秀麗產下一個健康的男嬰。兒子一天天長大，陳大明心中的一個愿望也在一天天增長——長年在工廠一線當最底層工人的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好大學。為此，陳大明從兒子上小學開始，就四處帶他去找家教輔導，給兒子報名參加各種競賽。

他的苦心也曾起到過積極的作用。兒子陳小睿小學到初中階段學習成績一直非常優秀，初中畢業時更是以全校前十名的好成績，被保送到了上海著名的重點中學靜安中學。那些日子，陳大明心中好不得意，他在與街坊鄰居聊天時，曾說自己吃多少苦無所謂，只要能一門心思把孩子培養出來，或許全家人的命運都能得到改變！

遺憾的是，兒子自打進入高中后，對父親陳大明的那套“家教理念”越來越不認同，父子倆為此多次發生爭執。陳小睿喜歡文科，尤其是文字表達能力非常強，知識面也比較廣，所以他希望自己能夠選擇文科。

但父親陳大明卻堅持認為：“文科將來的就業面很窄，而且也很難有大的成就。”父子倆為此多次發生爭執。萬般無奈，他將自己的這些想法告訴妻子楊秀麗，希望妻子能做做兒子的思想工作。

作為母親的楊秀麗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兒子學業有成，可當她與兒子幾次長談之后，覺得兒子的想法也有道理。原本答應去做兒子思想工作的楊秀麗，轉而回頭去做丈夫的思想工作了。

陳大明對妻子的轉變非常生氣，一連多日對妻兒罵罵咧咧，在家里喝酒撒野。老實、隱忍的楊秀麗為了家庭的安寧，不得不含著淚勸兒子“顧全大局”。最終，兒子陳小睿高考時，按照父親的意愿，填報了上海大學計算機系，并被順利錄取。

陳小睿和楊秀麗事后才知道，其實陳大明堅持讓兒子報考上海大學計算機系，更重要的原因是為了他自己的“面子”。原來，陳大明所在工廠的一位車間主任的兒子，當年也準備報考上海大學計算機系。據陳大明的昔日同事說，兒子拿到錄取通知書的當天，陳大明就在廠里得意地說：“別看我是個一線最底層的工人，但我兒子爭氣，將來最起碼也是個工程師……”

陳大明怎么也不會想到，兒子陳小睿雖然如他所愿考進了大學，但卻對所學專業并沒有太多興趣。為此，陳小睿多次試過轉專業，都因為種種原因沒有成功。陳小睿的學習積極性因此受到極大打擊，多科成績亮了紅燈，大三那年不得不辦理肄業手續，離開了上海大學。

被寄予厚望的兒子，大學竟然沒有讀完就肄業回家了！陳大明怎么也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最初幾天，他甚至低聲下氣地去找過兒子的大學老師，想看看還有沒有挽回的余地。當得知無法改變后，陳大明對兒子的憤怒，已經無法用語言表達了——他開始頻繁動手打兒子，如果妻子來勸他就連妻子一塊兒打。

作為母親的楊秀麗，對兒子大學沒能畢業一事也很痛心。但是，氣過之后她覺得總還是要面對現實：現在兒子已經肄業了，就是把他打死，這件事情也已經無法逆轉，不如跟兒子好好談談，商量一下未來的路怎么走。于是，她好言勸丈夫：“不要光顧著生氣，還是想想其他的辦法吧。”沒想到她此話一出，當即受到丈夫的一頓呵斥：“兒子有今天，跟你有很大關系，你簡直就是個廢物……”

楊秀麗知道丈夫正在氣頭上，跟他說什么也聽不進去，便再三叮囑兒子：“最近你爸爸心情不好，你就多忍一忍，千萬別再跟他頂嘴啊！”兒子聽罷，連連點頭。

一忍再忍，拳腳相加哪里是盡頭

楊秀麗母子的忍讓，并沒有換來陳大明的收斂。此時的楊秀麗已經從單位退休，每月只有2000元左右的工資。而陳大明也辦理了內退手續，每月只有幾百元的生活費。為了改善家庭經濟狀況，楊秀麗來到自家附近的一家超市從事保潔工作。兒子陳小睿隨后經過考試，進入上海一家知名測試公司擔任質檢員。

冷靜下來的陳小睿也意識到，父親脾氣一天天暴躁，與自己沒能如期完成大學學業有直接關系。為此，陳小睿在工作之余又報名參加成人高考，被上海一所大學的成人教育學院錄取。但是，母子倆的一切努力，都沒能解開陳大明心中的那個死結——他堅持認為，兒子大學肄業，讓他永遠在外人面前抬不起頭來。為此，他終日與酒相伴，并隔三差五地找妻兒的茬。

一天晚上，陳小睿在屋里看書看累了，就打開電腦玩一會兒游戲。沒一會兒陳大明進來了，看到兒子正全神貫注地在玩游戲，他氣得一把扯斷電腦電源，破口大罵：“我早就看透了，就你那點豬腦子，游戲也不會玩得好的，趁早別浪費我的電！”當晚，陳大明大聲嚷著要把兒子趕出家門，并把兒子的一些換洗衣服扔到門口，讓他“現在就滾”，最后還是在楊秀麗的苦苦哀求下，陳大明才沒再吭聲。

2010年春節前的某個晚上，鄰居張女士正在家中吃晚飯，突然聽到陳大明家傳出打罵聲。張女士趕緊跑過去一看，發現陳大明正騎在兒子身上，把兒子壓在地上亂打一氣，被壓在身下的陳小睿也把父親的臉抓破了，鄰居怎么勸都勸不開，最后不得不撥打110。

父子間這樣的對打，之后又發生過多次。楊秀麗清楚地記得，一次交談中兒子哭著反問她：“我知道自己前幾年沒有讀好書，是我不對，但我現在已經在改了，只要能按時完成學業，一樣可以拿到國家認可的大學文憑。我現在上班也很努力，我一個新員工已經拿到了兩個全公司先進，下了班我還要去上課。我的這些變化，爸爸為什么就是看不見呢？”

兒子的哭訴，楊秀麗自然也很心疼，但是，與陳大明結婚20多年，她更知道丈夫的性格。她只能勸兒子多忍忍，同時在生活上也對丈夫更加體貼。在超市打工的她知道丈夫愛喝黃酒，只要超市里有打折的黃酒賣，她總是第一時間給丈夫多買幾箱并且親自扛回8樓的家中。

楊秀麗母子的忍讓，并沒有使陳大明有任何的改變。陳大明還是處處為難兒子，三天兩頭找妻子的麻煩。時間長了，母子倆心里難免產生越來越強烈的反感。

2010年6月初的一天，當陳大明再次重提兒子大學肄業的事，進而指責楊秀麗教子無方時，她反問道：“你除了會動手打他以外，有沒有給他做過什么好的表率？他畢竟是個孩子， 總不至于他錯了一次，我們就毀掉他一輩子吧……”

還沒等楊秀麗說完，陳大明拎起酒瓶就往她頭上砸，疼得她大呼救命。當晚，忍無可忍的楊秀麗正式向陳大明提出離婚，并表示愿意帶著兒子凈身出戶，但陳大明卻死活不同意。

婚雖然沒離成，但這個家庭的戰爭卻一直沒有停歇過。善良的楊秀麗認為，只要自己再忍耐一段時間，兒子能找個女朋友成立自己的小家，陳大明就不會再盯著兒子學業的事了。于是，她除了以往一日三餐地伺候好丈夫外，每天晚上還泡一杯茶遞到他手上。

楊秀麗總以為“家務事忍一忍就過去了”，但事情卻并未如她所愿。

忍無可忍，

弱小妻兒也會拔刀相向

2010年9月底的一天晚上，熱心鄰居來串門，想給陳小睿介紹女友。陳大明一聽，當眾奚落道：“一個連大學都讀不下去的人，就是個廢物，哪個女孩子愿意嫁給一個廢物！”

身為父親，如此當眾羞辱自己的兒子，楊秀麗實在看不下去了。當晚，夫妻倆免不了又是一頓爭吵。

2010年10月16日，陳小睿休息在家，他把自己關在屋內看了一天的書。晚上7時許，陳小睿聽到客廳里有人說話，估計又是父親的朋友到家里來吃飯，便故意沒有出去，繼續呆在自己屋里。

當晚10時許，楊秀麗從超市下班回家，看到陳大明還要和兩個朋友繼續喝酒，也沒多說什么，進兒子的房間去了。那兩個朋友告辭后，陳大明竟然還在喝，一個人又喝下半瓶黃酒。其間，兩人再次為兒子的教育問題發生爭執。

聽著丈夫酒后又是這樣一遍遍地數落兒子，勞累了一天的楊秀麗很不開心，但她并沒有馬上發作，而是請來隔壁鄰居家的查老師夫婦，請他們幫忙做做丈夫的思想工作。但是，酒后的陳大明不僅根本聽不進去鄰居的勸說，反而再次當眾數落兒子“沒出息”， 還說：“你們看著，我們這個家早晚要出事！”

就這樣，鄰居查老師夫婦一直勸到次日凌晨將近2點才回家。鄰居走后，勞累了一天的楊秀麗忍著早已酸痛的腰，收拾好凌亂不堪的桌子，才回到臥室斜靠在床內側，準備休息。她怎么也沒有想到，此時斜靠在床外側的陳大明會突然轉過身，抓住她的頭發狠狠地打了她一記耳光，然后把她一腳踹到了床外側的床頭柜邊。

此時，氣憤之極的楊秀麗看見床頭柜上有一只玻璃杯，便順手拿起來砸到了陳大明頭部。陳大明大喊道：“你還敢還手！”沖過去一把卡住楊秀麗的脖子。

危急時刻，楊秀麗大聲呼救，陳小睿聞聲迅速從自己的屋里沖了過去，只見父親正騎在母親身上，雙手卡住母親的脖子，他用力一把將父親從母親身上拉開，楊秀麗這才得以逃到了客廳。兒子怕父親會追去毆打母親，便把父親按在地上，不讓他動彈。

越想越氣的楊秀麗看見果盤里有一把水果刀，便一把抓住又沖回房間里，朝著陳大明的胸腹位置刺了下去……

看著一直以來在家里非打即罵的陳大明，此時竟然一動不動地躺在了地板上，楊秀麗這才意識到后果的嚴重。此時，她自己的手也被水果刀刺破了，鮮血直流，但她沒有去包扎，而是撥打了110報警。

案發后，楊秀麗所居住的小區數十位居民以及她所打工的超市同事紛紛聯名給法院寫信，證明楊秀麗對家庭關愛、任勞任怨；而陳大明脾氣暴躁、對待妻兒行為粗暴。陳小睿的辯護律師還提供了陳小睿原工作單位出具的《優秀員工證明》以及《嘉獎通知書》，他的多位同事也當庭證明，陳小睿平時工作認真負責，積極上進，與同事關系融洽。

被捕后，楊秀麗漸漸地意識到了自己的罪過。為了表達悔過之情，她委托律師，將自己攢下準備給兒子辦婚事用的近2萬元私房錢拿出來，請陳大明的親屬為他辦了一個體面的葬禮。楊秀麗年近九旬的老母親也拖著病軀，多次前往陳大明的親屬處道歉，請求他們的諒解；陳小睿更是寫下長長的悔過書，懺悔自己的過當行為對父親以及整個家庭的傷害……

2011年2月18日，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進行第一次公開審理。法院認為，被告人楊秀麗與被害人陳大明長期以來為教育子女等家庭問題存在分歧，為此夫妻間、父子間經常發生爭吵和打斗；陳大明教育兒子、對待妻兒的方式簡單粗暴，因此陳大明對本案的起因存在過錯。法院同時認為，案發時，陳小睿聽聞父母打斗聲后沖入父母房間，將陳大明按壓在地，幫助楊秀麗從陳大明身下掙脫，即使陳大明先前對楊秀麗有不法侵害行為，此刻已結束，但楊秀麗仍從客廳里取了水果刀，對陳大明實施加害行為，已經不存在防衛的時間條件，系故意犯罪，楊秀麗的辯護人關于楊秀麗系防衛過當的辯護意見，不予采納。楊秀麗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系主犯，但鑒于楊秀麗系自首，并結合本案的起因等實際情況，法院對其從輕處罰。

同時，法院認為，陳小睿起先為幫助母親，與陳大明發生扭打，并無殺害陳大明的故意，而其母拿刀捅刺陳大明，事先也未與其共謀，但陳大明被楊秀麗加害時，陳小睿仍未松手，繼續按壓住陳大明，可認為其對陳大明死亡持放任態度。陳小睿的辯護人提出陳小睿系間接故意犯罪的意見，法院予以采納。陳小睿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作用，系從犯，依照法律規定，對于從犯應當從輕、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鑒于陳小睿系自首，法院對其減輕處罰，并根據本案的起因以及陳小睿犯罪情節和悔罪表現，決定對其適用緩刑。

2011年4月19日，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一審宣判：楊秀麗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剝奪政治權利4年；陳小睿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3年，緩刑5年。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名為化名。）

（責編/朱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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