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珊的思念

一

在一個月前的那次海釣中，蘇珊一家三口遭遇了海難，為了將生的希望留給家人，玻爾義無反顧地將救生衣給了兒子大衛，蘇珊和大衛最后獲救，而他自己則遇難了。這一個月來，蘇珊和大衛一直被悲痛所包圍。

但8月7日這一天，也就是丈夫遇難后的一個月零4天，卻發生了讓蘇珊驚恐萬分的事情，她發現丈夫玻爾又突然出現在了家中。

玻爾是國際生物學的頂尖科學家，42歲的他擁有雙博士后學位，曾是亞特蘭大克拉克學院的最年輕的教授。他是一個工作狂，幾乎從不休假，一天到晚都被那些稀奇古怪的創新念頭左右，然后拼盡全力去做實驗，實現它們。實驗室就是他的家，只有實驗室關門了，他才會回到那個家。

細算起來，玻爾已經有6年沒有與兒子大衛一起過生日了，他已經記不得很多本來重要的日子，包括兒子和妻子的生日、結婚紀念日等等。甚至有時都忙得記不清自己的兒子讀幾年級。他的妻子蘇珊頗有微詞，有時甚至連離婚的念頭都在她的腦海中閃過。

這一切都始于維科集團的一筆投資。因為玻爾在生物學領域研究的卓著成果，全美最大的創投公司維科集團給玻爾投了一筆錢，為他在亞特蘭大量身組建了一個全美設備最先進的生物實驗室，來實現他的那些近乎瘋狂的念頭。玻爾自然就成了這個實驗室的負責人。也正是從那時，玻爾一家人從西雅圖搬到了亞特蘭大。

從實驗室投入使用，玻爾就開始了更瘋狂的工作。而這種瘋狂，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變本加厲，直到后來變成了不分白天黑夜，到最近，甚至連著幾天不回家，吃住都在實驗室里。

這讓蘇珊痛苦不堪，多少次，她想好好地找玻爾談一談，但苦于見面的機會很少，又不能當著孩子的面討論，所以只能等到睡下以后。但好幾次，自己才剛想開頭，卻發現玻爾已經發出了酣聲，像小孩一樣沉沉睡去了，蘇珊的心不禁又柔軟起來。

但這樣的生活，不僅是她，就連12歲的兒子也有意見，每次開家長會，都是媽媽去，以至于校監一那個留著八字須的肯達先生一一都旁敲側擊地詢問他是不是一個單親孩子。

今天大衛突然問了一個問題：“我的爸爸為什么和別人的不一樣呢?別人的爸爸周末都會帶著全家人一起去郊游，而我的爸爸連家長會都沒有時間參加!”蘇珊眼中含著淚水，摸著他的頭說：“爸爸是一個優秀的科學家，他在為全世界人民的福祉而努力工作!”

為全世界人民工作，好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蘇珊說這話的時候都感覺到了自己的嘆息。

蘇珊決定給玻爾寫一封電子郵件，將兒子今天提出的疑問和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訴玻爾。告訴他除了工作事業，他還有愛的責任，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需要他的疼愛!

第二天中午，蘇珊就收到了玻爾的回郵。信中說，他現在感到深深的羞愧和自責，他忽略了對家庭的責任，沒有盡到一個父親和丈夫的責任!但是，他的研究工作已經進入了關鍵時期，請給他三個月的時間，讓他將手上的這項工作完美地結束!三個月后，他將回到家人的身邊，補償過去的欠缺。

二

三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玻爾很守信用，結束手上的工作后，他回到了家里，開始了為期一年的休假。

一天，大衛看著容光煥發的爸爸高興地說：“爸爸，你今天真精神!”

“我們的大衛也很精神呀!”玻爾一把抱起大衛，將他高高地舉在了空中，“都成一個真正的男人了!”

在大衛的再三追問下，玻爾一字一句地告訴兒子，他將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當中，每天都陪在他的身邊!

大衛幸福地歡呼：“那么，每個周末你都可以陪我去郊游或是野餐了?”

“是的!兒子!”玻爾笑著說。

“那么，你可以帶我參加下一個家長會，我可以驕傲地向校監肯達先生介紹，這是我的爸爸，他是一位科學家!?”

“是的，當然可以!”今天的玻爾看起來特別年輕，與以往的那個不修邊幅、胡子拉碴的玻爾可以說是判若兩人。

此后的每個早晨，大衛都在父親的催促聲中起床，吃下他親手做的三明治，大衛感覺到了從未享受過的父愛。每天傍晚，玻爾都會為大衛和蘇珊準備好可口的晚餐，偶爾還來一次燭光晚餐。

父子倆還在自家的院子里種上了一株櫻桃樹，過幾年就能吃上那甜美的櫻桃了。圣誕節，一家人還去田納西州看望了外公、外婆，與他們過了一個快樂無比的圣誕節，這也是大衛所過的最快樂的圣誕節。

6月20日，玻爾收到了大衛和蘇珊親自做的一個巧克力大蛋糕，在“父親節快樂”的祝福聲中，玻爾驚喜得嘴久久都沒有合攏。此刻，他才真正體會到做一個父親的幸福!

眼看著獨立日就要到來，這也意味著，離他休假結束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玻爾準備給大衛一個驚喜，那就是帶他去世界釣魚之都——紐約長島海釣。大衛從小就喜歡釣魚，但玻爾卻從來沒有帶他去釣過魚。為了準備這次活動，玻爾偷偷地在網上購買了很多海釣裝備。

到達長島那天是7月2日，玻爾在靠海的岸邊預訂了一座度假小木屋，休息了一個晚上，準備第二天一早就和大衛出海釣魚去。

但是第二天一大早，海岸警隊發出了颶風預警：代號為曼塔的颶風已在昨晚形成，今天可能會對，長島附近海域產生影響。提醒游客最好等警報解除以后再出海釣魚，如果出去，也一定要在服務中心進行登記。

但最終還是禁不住大衛的軟磨硬泡，玻爾答應去附近的海域看看，因為警報說颶風影響附近海域至少要到中午11點后，如果趕在11點前回來，還有4個小時。

乘上船，海天一色的美景讓大衛開心地大聲叫起來。玻爾甚至懷疑起氣象臺的預報來，因為海面上風平浪靜，根本沒有一絲颶風的征兆。但玻爾還是謹慎地囑咐蘇珊掌控時間，10點45分及時提醒返航。三個人乘坐的小船逐漸遠離了海岸線。

蘇珊在船尾安靜地看書，父子倆中途更換了幾個垂釣地點，離海岸線越來越遠，收獲也不小，陸陸續續釣上了七八條魚，讓父子倆很開心。但時間不知不覺早已過了11點，本來掌控時間的蘇珊由于太投入于書中的情節，忘記了看時間，而此時，父子倆也正在興頭上。

三個人不知道，危險正在向他們逼近。

三

颶風曼塔在海中突然改變了行進的路線，脫離了原來的預告路線，變為了正面襲擊長島海域。

11點半，玻爾已經感覺天氣有所變化，一看時間才感覺不妙，趕緊收起裝備準備返航，但已經遲了。不過半個小時，狂風暴雨就來了，玻爾拿起手機想向海岸警衛隊求救，但是因為這里遠離海岸，手機已沒有信號。

不一會兒，狂風暴雨便來了，一個巨浪打來，頃刻之間，木船便被巨浪打翻。玻爾囑咐蘇珊和大衛，一定要緊緊抓住救生圈，要保持體力，等待救援。

船上只有兩個救生圈，玻爾當然將它們給了大衛母子，幸好每個人都穿著一件救生衣。在一個大浪過后，兩個救生圈都不知所終，更要命的是，大衛所穿的那件救生衣被斷裂的木片劃破了。三個人仍緊緊地抓住那個破船的木頭。

玻爾知道，如果下一個巨浪打來，大衛如果沒有救生衣，肯定將支持不住，他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救生衣脫了下來，給大衛穿上，并將母子倆的救生衣用上面的繩索連了起來。

“爸爸，那你怎么辦?”大衛急得哭了。

“別擔心，爸爸游泳可棒了!沒事的!記住，你一定要堅持住，等待救援!”玻爾懷里有塊小木板，但他知道，這點木板的浮力是不能挽救他的生命的，但他沒有別的選擇。

在又一個巨浪打來之前，蘇珊和大衛聽到了玻爾留下的最后半句話：保持體力……蘇珊依稀聽見后面半句好像是：我愛你們!

蘇珊和大衛因為有救生衣堅持了下來，三個小時后被海岸警衛隊的巡邏艇救起。

蘇珊歇斯底里地請求隊員們幫助她去救玻爾，因為她認為，丈夫還活著!在下午5點鐘，救援人員發現了漂浮在海面上玻爾的遺體，但已被嚴重損毀，估計是被某種海洋生物撕咬所致。從遺體襤褸的衣物碎片可以證明，就是玻爾。

母子倆抱頭痛哭，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在當地火化后，母子兩人捧著玻爾的骨灰回到了亞特蘭大。

在亞特蘭大，蘇珊和玻爾幾乎沒有至親好友，她沒有將噩耗告訴玻爾的父母，怕患有心臟病的老父親承受不住，就簡單地將玻爾安葬在了奧克蘭公墓里。

巨大的悲痛讓蘇珊無法正常工作，她請了長假。家中衛生間里的吉列剃須刀和剃須水都還在，玻爾的衣物仍掛在衣柜里，門口的鞋架上仍放著玻爾的拖鞋，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離開過一樣。

兩周后，她決定在周末帶著大衛去邁阿密探望年邁的公婆。在路上，蘇珊就囑咐大衛千萬不要將父親已不在的事說漏嘴。

但玻爾父親的一句話讓蘇珊大吃一驚，他說昨天晚上玻爾打電話來怎么沒提起你們要來呀?蘇珊只能說是臨時想來的。

或許是父親太想念自己的兒子了吧，才會有這種幻覺!蘇珊想。

四

從邁阿密回來，蘇珊的生活逐漸步入了正軌，但悲傷和思念仍彌漫在蘇珊的心頭，揮之不去。

但那天晚上，玻爾卻像從地里鉆出來的一樣，突然出現在家里。蘇珊當晚早早吃過晚餐，就倚靠在床頭看書，這也是玻爾走后，她的唯一娛樂活動。大衛在網上維護他的博客，寫日志。

依稀中，蘇珊看到一個身影推開房門進來，抬頭一看，竟然是胡子拉碴的玻爾，蘇珊以為自己又做夢了，自己實在是太想他了。

玻爾顯得那么蒼老，是不是他在天堂不快樂呀?蘇珊正想開口問他，哪知玻爾走到她的面前，問：“我的那件真絲睡袍放哪兒了?”

蘇珊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做夢!驚恐的她目瞪口呆地愣在那里。“天哪!我不是在做夢吧!”

鎮靜下來后，蘇珊問：“你是人還是鬼魂?你不是遭遇海難死了嗎?”

“我當然是人啦，你怎么了?我什么時候遭遇海難了?”玻爾一臉的迷惑，“難道我長得像鬼，在家門口碰見鄰居，都像遇見鬼一樣跑了!”

“難道你沒有死，發現的遺體難道不是你的?”蘇珊問，“你是被誰救起的?后來到哪兒去了?”

面對一無所知的玻爾，蘇珊斷定他肯定是患了部分失憶癥。

當蘇珊將幾個月前的事情向玻爾敘述一遍后，玻爾沉默了很久。

“對不起，親愛的蘇珊!請你原諒我，我也沒有料到會出這種亂子!”玻爾神情肅穆，“那個在長島死去的，僅僅是我的一個克隆體!這一年，我一直就待在實驗室里，從未離開過那兒!”

原來，為了完成手上的研究工作，玻爾教授投入了自己所有的精力。他發現自己沒有多余的精力花在家人身上了，因為對科學的狂熱已經超越了他對家人的愛。就在那次收到蘇珊電郵的那天，他決定用自己所發明的新技術克隆一個自己。

但這個克隆體只擁有自己的體貌，要想為自己盡丈夫和父親的責任，就必須在這個替身頭腦里烙上愛的記憶。所以，他在那個自己的替身的大腦當中注入了自己6年前的記憶，使其具有了他的一切情感和記憶。但抽象思維的能力卻被淡化，只擁有自己60％的智力，使其從科學狂人轉變成了一個純粹的丈夫、父親。玻爾答應它，兩年之后，可以為它清空自己的記憶，給它自由，做回一個真正的自己。但他沒有告訴這個替身，玻爾只為它設定了一年的生命。

這個替身，在這一年當中，就代替他履行作為一個丈夫和一個父親的責任，而自己又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醉心的科學研究當中。在一年之后，當它完成自己的使命時，它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

昨天午夜，正是它生命結束的時候，玻爾可以肯定的是，昨晚24點時，它就已經消失了。它的身體會在極短的時間內完全分解，不留一點兒痕跡，就如它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存在過一樣。所以，玻爾回來了。

聽完玻爾的講述，蘇珊久久地愣在了那兒。

那個替身本來可以選擇自己的生活，但沒有想到的是，在生命與愛的二選一的關鍵時刻，它毅然選擇了愛!那個愛的替身義無反顧地忠于了自己愛的記憶!

半年之后，蘇珊最終還是選擇了離開，并帶走了大衛。她留在床頭便箋上的最后一句話是：在你與你的替身之間，我會更多想念那個愛的替身。

沒有稱謂，沒有署名。因為蘇珊不知道活著的這個男人，還是不是玻爾，自己還是不是這個人的妻子。因為，在蘇珊的心里，她的波爾早已在那次海難中死去了。

此后的每一個獨立日，亞特蘭大奧克蘭公墓里，“玻爾”的墓碑前，都會有一束黑種草，那代表無盡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