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個惡作劇

小學二年級的那個夏天，路奇轉到我們班上來。他皮膚黝黑，手臂上有毛，身上有一股焦味。下課的時候，我們才發現路奇走路有點跛。他左腳沒有穿鞋子——因為他根本沒有左腳，那只是個蹄。

路奇的超能力

從第一次見路奇開始，我就覺得他是個惡魔。他的腦袋上肯定有個隱形的小角，長大后就會長出來。路奇聽我說了這個想法后很高興。為了證明自己真的是惡魔，路奇為大家表演了很多“超能力”。

第一個超能力是原地轉圈。路奇可以用他的蹄像陀螺一樣，站在原地轉，轉得很快，快到我們看不見他。我們覺得這很帥。

第二個超能力是“手指打火機”。當下課鈴響的時候，老師從講桌拿出一根煙。這時，路奇跛著腳跑到前面去，彈了一下左手的手指，居然把香煙點燃了。

“謝謝！”老師根本沒想到也沒注意到發生了什么事。

路奇就像西部牛仔吹冒煙的左輪手槍那樣，也吹了一下手指。我們都嚇了一跳。尤其是大部分的女生都很興奮。有一些男生開始在椅子底下彈手指，因為他們覺得只要練習就會了。

第三個超能力是可以用手去摸蕁麻而不會痛。他在回家的路上表演給我們看。他說：“只要念咒語，蕁麻就傷不了你了。”

我們一個一個開始試，試了所有能想到的咒語，但手還是被刺得又痛又紅。

“或許你們可以試試‘狗和地獄’那個咒語！”

我們照著做，結果這次又是很慘。我們并不清楚為什么學路奇都沒成功，但是我們都更加堅信——路奇來自地獄。

惡魔傳說

有一天晚上，路奇告訴我們，他是來我們村子見習的——他必須學會鼓勵我們搗蛋和搞惡作劇。只要我們搞惡作劇一千次，他的見習就結束了，他就可以回地獄了。每一個惡作劇，他都用釘子在他的蹄上畫一道凹痕，這樣才不會忘記。

聽完路奇的話，蘇珊娜問：“現在我們有多少了？”

“現在有兩百五十個。”路奇回答。

“那你暫時還不會離開我們。”我說。

從那時起，我們很注意他什么時候畫凹痕做記號。有一次，布魯諾問路奇：“如果真的收集到一千個惡作劇，你會朝哪個方向消失？”

“我們有自己的方向，而且是唯一的。”路奇一邊說，一邊垂直指著街道。

“就在這下面？”布魯諾問。

路奇回答：“到處都是。不管你在美國也好，在中國也好，或是在土耳其，你永遠站在地獄上面。”

“到處都是？”布魯諾害怕地重復著這句話。

這時候，克拉拉說：“你頭頂上也到處是天堂。”

路奇聽了，很懷疑地抬頭看著天空。“是啊！這個我倒是沒想到。”

免費的惡作劇

布魯諾開始在他家院子的土地上挖了一個星期的洞，那坑已經深到一個人沒辦法把土弄出來。我們站在坑洞四周的土堆上，用繩子幫他把裝滿土的桶拉上來。

經過多次央求，布魯諾終于答應讓我們下去體驗一下。我們感覺到泥土的潮濕，還有自己的呼吸。地獄好像就在附近。

我們之中絕對沒有人泄密，但是路奇還是知道了有關地洞的事。他突然出現在我們旁邊，那時布魯諾正在地洞下面。

“你們看起來好像剛從地獄里出來。”路奇站在土堆上，兩手插腰，往地洞里看。“方向是對了，只是還差遠了，到地獄的路是非常艱難、非常遙遠的！”說完他坐下來，把左腳翹到右膝蓋上，然后在蹄上畫了四道凹痕。現在我們一共有四百三十一道了。

“你愛什么時候畫凹痕，就什么時候畫，這不公平。作惡作劇的終究是我們。”我說。

“破壞院子，四個一起破壞院子。”路奇說。

“頂多一個，那是布魯諾干的。”蘇珊娜抗議道。就在這時候，從地洞傳來布魯諾的聲音：“好吧！意思是說，你們可以把這一桶土拉上去了。”

“你不能等一下嗎？！”蘇珊娜大叫。

“你們幫布魯諾的忙，你們不只是看看而已。”路奇又和克拉拉吵了一會兒。最后他答應和解：“布魯諾的那道痕算了。你們三個各有一次免費作惡作劇的機會，但是只限到今天午夜十二點之前。”

真棒！一次免費的惡作劇。蘇珊娜當場就做了：她罵布魯諾笨蛋，并且用腳把土踢到他的頭發和肩膀上。

克拉拉打算吃晚飯的時候和她爸爸吵一架。我要再等一等，我計劃等到十一點五十分的時候，打開窗戶破口大罵十分鐘。但是我剛到家，我弟弟就把我惹火了，他偷了我的彩筆。所以根本不到午夜，我就已經拿小刀在我弟弟的房門上刻了“可惡的小偷”五個字。

路奇的歸宿

偶爾會有人請路奇吃飯。每個星期三他會來我家吃飯。

“把你的腳和蹄先弄干凈！”每次他要進門前，媽媽就會要他這么做，他都會照著做。然后在他走到飯廳之前，媽媽會把他攔住，塞到浴缸里。每月一次，媽媽還會用修花園用的剪刀幫他剪指甲。飯桌上，路奇吃東西很大聲；爸爸總會問相同的問題：“你那里（地獄）氣溫多少度？”然后他又總是忘記他已經問過。

秋天到了，院子里果實成熟了，我們常常在摘果子時順便把被子扯破。但這時我們卻特別小心，因為路奇蹄子上的凹痕已經超過了八百，現在我們每天都會問最新的情況。

天氣漸漸變冷，路奇用貓皮替自己縫了一條厚被子。他這么小，一定還沒習慣寒冷，只有一條貓皮做的被子，怎么在一間破谷倉里過冬？我們都認為這樣不行。

我問媽媽：“可不可以在我的房間里給路奇擺一張床？”

媽媽反對：“最早你要養白老鼠，然后是天竺鼠，現在竟然連‘惡魔’也要！”

“但這次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啊。”我說。

她反駁：“是啊！這次更糟，因為需要更多照料。”

一直到十一月，我們還沒替路奇找到住的地方，最后老師把他領回家了。她替路奇準備了一個小小的房間。里面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還有一個書柜。在靠床的墻壁上面，還掛了一幅畫。據說畫上那個全身長毛的老圣徒一直住在沙漠里。

改變

我們突然都覺得路奇變了，他不再是原來的路奇。現在，路奇在學校很用功，甚至每天早上的訓話也很認真聽，盡管這些訓話千篇一律；他現在寫字整齊漂亮，只要本子稍微弄臟就會向老師道歉；他身上有香皂味；現在他要說話之前會先舉手，而且發音清楚。他變得非常乖。我們很驚訝，但還是覺得他額頭上的角在不斷地長著。

我們也變了，全班都變了。現在路奇已經累積到九百五十二道凹痕，我們必須減少惡作劇。

“真無聊！如果我們不能搞惡作劇，至少我們可以做點好事。”克拉拉說。于是我們又有了新的游戲。我們開始在街上找年老體弱的人，幫他們提袋子，幫他們過馬路。

但是也不能太過分，不然就會事與愿違：布魯諾正要幫一個老太太提行李，蘇珊娜跑過來搶走布魯諾手上的皮箱。布魯諾很生氣地和蘇珊娜打了一架。結果路奇又在他的蹄上記了一筆。

老師說：“實在太奇怪了，你們現在只有在我問話時才會開口。我受不了這樣上課，你們讓我覺得全身不舒服。”她罵了一句她以前一直不準我們說的臟話。

第二天她真的發燒了。她要路奇告訴大家這一天不用上課。我們決定一起去看老師，并且告訴她真相。路奇覺得羞愧，因為他到現在都沒有跟老師說關于一千個惡作劇的事。

看到我們，老師很高興。因為人太多，她的床邊擠不下。她要我們到客廳，結果丹尼在客廳打破了一只花瓶。當路奇從袋子里拿出釘子要畫凹痕的時候，我們馬上拿這個當例子向老師解釋了路奇的事。她聽了很感動，不知道她眼鏡后面的霧氣是因為發燒，還是太感動，她抱住路奇。路奇哭了。

路奇其實常常哭，有時是因為友愛，更多是因為想家。如果是因為想家，他會哭到一半突然要和我們一起作惡作劇。譬如說，拿彈弓打鳥或是去取笑那個匈牙利來的面包師傅。因為他的德文一直講得很差，但是我們都沒有興趣，他自己也沒興趣。

“地獄的生活真的那么好嗎？”蘇珊娜有一次問。“一點也不好，”路奇回答，“甚至很慘。”

“那你為什么要回去？”

路奇也不知道到底為什么。他說：“因為那里終究是我的家。”

到現在為止，我們一共有九百七十道凹痕，只剩三十個惡作劇，路奇就得和我們道別了。有一天早上他看起來非常憂郁。為了安慰他，我們每個人送他一個惡作劇。我偷了布魯諾的鋼筆，他偷了我的；克拉拉罵人，用的是悲傷的聲音；蘇珊娜把她的書包從緊閉的窗子往外扔，其他人都跟著她做。所有的玻璃都打破了之后，老師說：把你們的外套穿上！現在很冷。雖然穿上外套戴上圍巾，不久我們就快凍僵了。外面的雪花飛到講臺上，路奇全身發抖。他又把凹痕重新數了一次，一共九百九十九道。

“是開歡送會的時候了。”老師說。她邀請全班同學星期天到她家，好好執行最后一個惡作劇。

最后的惡作劇

結果完全不是我們想像的那樣。那天放學之后，克拉拉、蘇珊娜、布魯諾，還有我四個人，跟著路奇一起回他以前住的那個舊谷倉。路奇想回去拿他的貓皮被子送給老師做紀念。當時刮大風，我們就在屋檐下等。

克拉拉對路奇說：“我也要學你‘彈指點火’的花招。”她順手用左手的手指一彈，這一次一彈就成功了。

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路奇的床突然開始著火！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所有的東西一下子就燒起來了。我們想辦法要滅火，但是地板也已經燒起來了。當我們逃走的時候，路奇的梯子已經被大火包圍了。最后，我們都逃了出來，只有路奇留在了著火的谷倉里。

第二天我們到老師家，克拉拉手臂上還纏著繃帶。老師準備了蛋糕、茶，還有音樂。老師抽了很多香煙。馬克斯問她：“惡魔會不會被火燒死？”

她沒說什么，只是搖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