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大劉是一名交警,同時又是一名攝影愛好者。最近他在本行業攝影大賽中得了二等獎。我興沖沖前去祝賀,大劉很平靜,說:“得了,我完全可以拿大獎,從藝術角度講,有一張完美的照片被我錯過了”。
直到現在,大劉還認為他的錯過是對的。
兩個月前,大劉去一條鄉村公路處理一起交通事故。大劉趕到時,看到的是一幅慘不忍睹的畫面,一位騎自行車的農村婦女在一輛狂奔的大貨車的車輪下喪生。大劉按照規則,對現場進行了技術處理。
雖然大劉當了近二十年交警,可是每次遇上這樣的場面,心都收緊得像一只握緊的拳頭。顯然,這次司機又喝了酒,他痛恨那些酗酒的司機。可是,這些司機似乎永遠都只會在事后痛哭流涕。
因此,大劉的鏡頭就是對生命的禮贊。他有許多攝影作品,表達的主題都是謳歌生命的美好,想借此喚起人們對生命的珍愛,尤其是那些肇事司機。
一會兒,死者的母親到了出事現場,她被人攙扶著遠遠地看著路上的女兒,與其他老人有所不同,她沒有嚎啕大哭,而只是默默流淚。大劉把她扶到路邊,讓她坐下,繼而以一個晚輩的身份勸慰她。
那一瞬間,夕陽要下山了,路邊年輕的樹發著新芽,風吹起老人的白發,背景是大貨車的車輪,和那輛被壓得完全扭曲變形的自行車,這應該是一幅完美的攝影作品。一瞬間,一個全新的角度和立意在大劉心中一閃:拍一位母親,一位痛失至愛的母親,夕陽下她的眼神、白發和憂傷,人間大悲不過如此,沒有什么比這更具有教育意義和藝術感染力——這應該是一幅經典的構圖。
可是,接下來,大劉還是放棄了,因為在摁快門的瞬間,大劉感受到了這位母親內心的痛。
從藝術的角度,大劉應該摁下快門;但從生活的角度,大劉必須錯過。
我說:“這樣可以打動和教育許許多多的人啊。”大劉說:“假如那位大娘或者其他家屬從報紙上看見了呢?無論這幅作品多么經典,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因為它,去揭失去親人的家屬們心中的傷疤。”
大劉錯過了完美的攝影作品,錯過了大獎的桂冠,然而,他沒有錯過細致入微的體貼。
每一天,報刊雜志、網絡新聞都會展示數不清的、表達痛苦與絕望的圖片。普通人的不幸遭遇,反而成了滿足大家獵奇心理的娛樂手段。
每當從互聯網上看到這些圖片時,我都會想起大劉和他善良的錯過。
(編輯 鄭儒鳳Zrf911@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