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支書

曾平

小河村地處河口鎮(zhèn)場前場尾，典型示范多。精神文明檢查，要求村民改廚改廁；農(nóng)業(yè)檢查，要求村民搞水稻示范田、玉米示范帶、高粱示范路。

典型示范，要高起點，高質(zhì)量，出經(jīng)驗。檢查組來了，要推出去接受檢查；領導來了，要推出去接受視察。

得花很多精力很多錢物。

村民不干。

張支書把村民召集到自家壩子開會。村委會沒有辦公室，張支書家的壩子成了村委會的壩子。

張支書說，事情是鎮(zhèn)黨委定的。

村民強烈反對，鎮(zhèn)黨委定的就該干?

張支書態(tài)度強硬，該干，還要干好！

村民說，要干可以，拿錢來嘛!

張支書怒，干自己事情哪個拿錢?張支書訓斥道，要錢沒有，事情得干。

有人悄悄嘀咕，說，你哪個喲!

話被張支書聽到了，說，我哪個?我是小河村的張支書。張支書拉開支部書記的架勢，有力地拍打起鎮(zhèn)黨委下發(fā)的紅頭文件，作起重要講話：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我張支書的脾氣，大家曉得。

大家是曉得的，如果不按示范的要求把茅房貼上瓷磚，張支書就買來瓷磚，運來水泥砂石，親自給你貼整。他貼整的水平，算啥子?費用比自己整高出一倍多。如果想不拿錢，張支書就鉆進你家豬圈，拍打著你的肥豬，說，這豬長得快啊，上次看的時候才是一頭豬崽嘛，轉眼間就膘肥肉滿了!拉到王屠夫那里，肯定賣好價錢嘛!

沒人會讓張支書拉豬牽羊，都惡狠狠地沖著張支書大罵大鬧一通，說，干!我干!算你惡!算你惡!

同意把事情干了。任你吵罵，張支書都笑哈哈的，說，這就對了嘛!

人群里冒出一個蚊子般嗡嗡的聲音，是方五娘，說，支書，我家那幾塊地，離公路遠得很，檢查組來不了，是不是不參加示范了?

方五娘的兒子，在廣東打工，失蹤三年多了。兒媳去找丈夫，找了一年多，連兒媳音訊也沒有了。留了方五娘，拖著兩個孫女。

張支書說，你遠，還有人比你更遠。就掰著手指數(shù)起人頭。

村文書扯扯張支書的衣角，悄悄說，方五娘那里，倒確實有點特殊。

張支書虎著臉，說，哪個不特殊?哪個錢多得用不完?哪個家里頭沒有難念的經(jīng)?

方五娘說，我家沒錢。

張支書說，沒錢你不會找?

方五娘說，我到哪里找?

張支書笑嘻嘻地說，你家不是還有兩頭豬三只羊嗎？

方五娘暴跳起來，哪個敢動我的豬我的羊，我跟他拼命!

張支書一字一字地說，干了示范，沒人敢動你的豬動你的羊；不干示范，你看你的豬你的羊在哪里?

方五娘號啕大哭，說，你惡!你惡!我這條老命等著你!

張支書不管，繼續(xù)布置工作，宣布會后村班子人員全留下，專門研究方五娘這個釘子戶。

村班子人員全坐在張支書家的正屋，不說話。村文書遞過來一張條子，說，簽一下。

張支書叫起來，又要借錢啊!上次不是才借了三百嗎!

村文書沒好氣地說，還不上，在工資里扣就是。

你有幾個工資?張支書說。怕我不曉得，上次那三百塊，補貼給了王瘸子家。上次精神文明檢查，家家戶戶的茅廁要求全貼上瓷磚。張支書落實責任制，村文書的釘子戶，是王瘸子家。

張支書接過村文書遞過來的二百元借條，三下五除二，撕了。說，怕我不曉得，還不是替方五娘借。張支書遞過去二百元錢，說，晚上，給方五娘送過去，要她請兩個人，把示范搞了。張支書拿出上次村文書寫的那張三百元借條，撕了。

村文書說，要干啥子?

張支書說，鎮(zhèn)上為了搞好這次示范，給我們村班子考慮了五百元工作經(jīng)費。

錢要工作結束了才能到手，現(xiàn)在我先墊著，如果大家沒意見，這五百元，就用這個解決了。

張支書提高聲音，說，你以為我想當這個惡人?

張支書嘆著氣，咳嗽著說，我們當村干部的，很多時候，就得當惡人啊!（摘自《芒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