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告訴我,爸在我兩歲那年病逝,是她含辛茹苦獨自把我和弟弟帶大的。她對爸也實在忠誠,一直沒有再婚,一心撲在工作上。我讀小學6年級的時候,媽36歲,已是一家國營化工廠的副廠長了,而我和弟弟就在這個廠的子弟學校讀書。媽的能干是我們驕傲的資本,我愛媽,為了讓她飛得更高,我主動承擔了包括洗衣、做飯、照顧弟弟的所有家務,媽常憐惜地撫摸著我的頭說:“乖女兒,我的軍功章里,有你的一半啊!”
然而,年歲漸增,我越來越多地聽到一些關于媽的閑言碎語——隱隱約約——似乎有關我撲朔迷離的身世。終于,初一下學期的一天下午,我在學校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說,在我兩歲的時候,我的這個“母親”勾引我父親,并慫恿我父親用老鼠藥毒死了我的生母。結果,父親被判死刑,我和才1歲的弟弟成了孤兒。為了贖罪,我這個母親才收養了我們……
讀完信后,我仿佛變成了一根木頭,整個下午的課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班主任吳老師發現我情緒異常,找我談話,我一聲不吭。吳老師以為我病了,忙給媽打電話,媽把我帶出學校,在她的追問下,我才猶猶豫豫地把信遞給她。我注意到,看完信后媽臉色慘白,聲音都顫抖起來:“你不要聽別人瞎說,被別人利用。現在廠里很多人看我當上副廠長,不服,就想辦法陷害我。”
但疑慮的種子已經種在了我的心里。父親沒了,他的親人總在吧,可我們之間從來沒有走動過,這是為什么?次日,我就此事向班主任吳老師求證,吳老師在子弟學校工作10多年了,她應該清楚這件事。
吳老師聽后,看了我很久,卻反問我:“你說,這十幾年來,你媽對你好不好?“還算好吧。”我如實說。
“那就行了。有些事情,你知道得多了不好。”
雖然沒有明確肯定,但吳老師的態度分明就是默認。我該怎么辦昵?俗話說,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可我和弟弟,居然和仇人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十幾年,還天天喊她“媽”,這不是認賊作母嗎?可是,若要我現在就為父母報仇,也用一包老鼠藥把她毒死,或是等她晚上熟睡時用刀或繩子結果她,我連自己想了都害怕,更何況有一個事實真的無法改變:是她把我和弟弟養這么大的。
生活在繼續,但兩顆心,再也碰不到一塊了。我不愿再承擔那么多的家務,媽說:“好吧,我去找一個保姆。”但她最終沒去找,只是自己多做了些;我讀初二時,音樂老師發現了我彈鋼琴的潛質,于是我就向媽提出買架鋼琴。但媽最終買給我的,只是一臺1000多元的電子琴。我想,畢竟沒有血緣關系,她是真的沒把我當女兒……
媽在事業上是成功的。她是因多次成功改造化工廠的工藝流程才被提為副廠長的,不久,市里要在我們廠進行“民選廠長”的試點改革,她迎來了一次當廠長的機會。與廠里另外一名分管生產的副廠長競選。
此時,我與媽的隔閡已經很深,復仇的欲望越來越強。我所就讀的子弟學校歸媽負責,這給我提供了機會。選舉前,我偷偷寫了一封“揭發信”,質疑媽3件事:一是學校足球場草皮供應;二是學校校園內25個大垃圾桶的購買;三是食堂承包。當初,供應草皮和垃圾桶的人都來我家找過媽,我雖不知內情,但想當然地把它寫成了黑色交易。寫好后,我用電腦打印出來,貼在廠區宣傳櫥窗的玻璃上。
“揭發信”引起了轟動,它在頃刻間便瓦解了工人們對媽的信任,結果,本來有很大勝算的媽落選了。
“揭發信”貼出的當晚,媽就知道寫這封信的人是我了。雖然我沒有署名,信也是打印的,但那些事情的隱秘性以及那敘事的口吻,都暴露了肇事者是我。
媽并沒有像我想象的那樣立即大發雷霆。但吃晚飯的時候,我發現她拿筷子的手在顫抖,一顆花生米夾了三次才夾起來。等到飯吃完了,弟弟去上晚自習時,她才叫我留下來,厲聲責問:“你就真的那么十艮我嗎?可你也不該無中生有啊!你這是誣陷,懂嗎?你要是別人,我就送你去坐牢了。”
我不想頂撞她,更不想呆在這兒被她像審犯人似的審問,于是我說了聲“我要去上晚自習了。”就快步離開了。或許這一舉動激怒了她,她在我的身后吼道:“你走,走了就不要再回來!”
這句話深深刺傷了我。我最感無奈的境況就是:既想報復她,卻又離不開她,因為離開了她,我將無處可去。晚自習下課后,我還是厚著臉皮回來了,裝作無視她投射過來的冷冷的目光。那是個不眠之夜,淚水濕透了我的枕巾。
好在那個暑假過后,我就到市里讀高中了,開始離開家到學校住宿,這實在讓我感到高興。在我心里,所謂的家,不過已經變成一個牢籠罷了。
高中后,我就很少回家了。家里只剩下弟弟和媽,弟弟思想單純,全部精力都放在學習上。他似乎不太在意自己的身世,所以和媽的關系稍好一些。
第二年9月初,弟弟也來市里讀高中了,他考的是市一中。半個月的軍訓結束后,弟弟來我們學校找我,當時天氣已經轉涼,我看他還穿著一件薄T恤,便陪他上街去買件襯衣。
路上,弟弟告訴我一個重要消息:媽在做“第三者”。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市經委派了位叫王化的工程師到化工廠幫忙技改,廠里負責技改工作的恰恰是媽。王化今年41歲,與母親同齡,據說,他與妻子早已離婚,不過最近想辦復婚,但與媽相遇后就改變主意了,兩個人出雙入對,十分親密。這件事已在廠里傳得沸沸揚揚,只有王化的前妻還蒙在鼓里。
十幾年前媽害了我們一家,如今她舊態復萌,豈不是又要破壞一個家庭?連我也跟著她蒙羞啊!
送走弟弟后,我來到市環保局,通過門房問到了王化前妻的聯系方式。回校后,我借同學的手機,給王化的前妻發了兩條短訊,告訴她現在正遭受到的威脅。然后靜待化工廠那邊傳來我所期待的消息。
國慶節,弟弟回了一趟家。回來后他告訴我,王化的前妻去找過媽了,她在辦公室堵住媽,把媽的頭發都抓掉了幾綹。但這事也激怒了王化,他把前妻推倒在地,揚言永遠不會與她復婚。
又過了一個多月,傳來的消息更令人震驚:王化的妻弟為了給姐姐打抱不平,指使兩個混混去教訓王化,大街上,王化操起水果攤上的一把水果刀自衛,將兩個混混刺成重傷,獲刑4年。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我心里忽然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聽弟弟說,這件事后,媽好像衰老了許多。
次年3月,新學期剛開始,媽來了一趟市里。她叫弟弟來約我,一起出去吃頓飯。我覺得見面尷尬,沒去。事后弟弟回來,把媽留下的一張銀行卡交給我保管,里面有兩萬元錢,說是我和弟弟以后的生活費。原來,媽已從廠里辭職,競遠走鄂西,到王化服刑的地方去了。她想在那兒陪著王化,直到他刑滿出獄。
媽辭職出走的那年夏天,我考上了大學。媽知道后,說要回來給我請客辦酒,我因為考的學校并不理想,也因為不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