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癥救婚姻

竹君

因我罹癌，我倆突然醒了，每天制造美好回憶。18歲女兒說“爸變了一個人似的，他現在好寵你，不再亂發脾氣，更不說離婚。你有好日子過了。”

3年半前，當醫院宣布我患乳癌第三期時，我立刻打電話給有關單位詢問：“如果我死了，我美國籍的丈夫菲立普可否仍留在臺灣?因為他是依親居留。”對方說：“你死了，他可留在臺灣。如你和他離婚，他必須離境。”我放下電話立刻告訴他，讓他不用擔心，沒想到，他回答我說，早在醫院懷疑我是惡性腫瘤時，他就已上網弄清楚了。其實我擔心他的居留，不亞于擔心我的癌癥病況。

菲立普來臺34年，他37歲時與瑞士總公司簽約一年，到臺成立聯系處。我是他來臺3個月后雇用的第一個員工——秘書。5年后，我這個傳統的中國女子竟成了他的妻子。

回想30年前，有一天正要下班，他叫我到他辦公室，那天我照常站在他偌大辦公桌對面聽他指示，他竟對我說：“我要娶你，連同你父母一起娶。”驚訝之余，我本能反應是大笑不已：“又開什么玩笑?”他可能也被我的反應嚇了一跳，立刻認真地說：“我想安定下來，有個家，我覺得你很忠誠。”我心想：為你工作3年多來，看著你不斷追逐尋覓，平均半年換一個對象。他一向風流又喜歡開玩笑，而且開玩笑的對象不分男女老少。我雖然每天跟隨他工作，仍不太了解真正的他。想起替他做事第二年，我向他請假考駕照，他拿我的假單向其他同事說：“她那么膽小，我打賭她一定考不上。如果她考上，我就買輛車給她，順便兼差當司機。”結果我考上后，他改口說那只是玩笑話，我和同事怎么能當真?還有一次，他大聲說要開除我，我就靜靜地收東西離開公司，他又叫同事把我追回，說他只是氣話，我怎么能當真?回顧所有以前的畫面，真真假假，把我都弄胡涂了。我當時傻傻地說：“我要回家稟告父母。”

父親一向疼我，但他卻露出擔憂的面容，而個性豪邁的母親，則要我自己做決定。最后商量結果，是展開“和父母一起了解菲立普之旅”，周末假日他和我父母一起約會，相互拜訪、聚餐、游山玩水。

菲立普非常聰明，又愛耍寶，常逗父母開心。當時他93公斤，我44公斤，兩人走在一起，路人曾笑說，那美國人肚子好大。在公司電梯也有陌生人摸他大肚子，問他吃什么吃得那么胖?他一點也不在意，還說肚子里有3個小孩。菲立普深知我最在乎父母。上下車他一定扶著父親，對他非常尊敬，母親不會英語，他們就比手劃腳。我想，有個人愿與我一起照顧年邁雙親，多令我感動與窩心。

一年后我們結婚了。父母順理成章搬來同住，方便照應。相愛容易相處難，文化、個性、背景、習慣都不同，4個人加5條狗，擠在一間公寓里，媽屬虎、菲立普屬龍，兩人個性都強，用“雞飛狗跳”來形容也一點都不過火。因為我們的差異性及價值觀都大大不同，而常造成沖突。

我當時用“中國式的愛”無微不至地去關心、照顧他，一切以他為主，爸媽教導我仁義順夫，《圣經》教導我尊重與順服丈夫，因此我是合不合理全都順服，被罵不還口，家是講愛的地方，不是講道理的地方。公司里他是我老板，更要尊重。和我同部門新進同事，3個月后才聽說我是菲立普的太太。更好笑的是，英文《中國郵報》副座知道菲立普愛開玩笑，在總公司總裁前打賭100萬元(新臺幣，下同)，不信我已成為他太太3年多，精明干練的王副座居然輸了。

我們24小時工作、生活在一起，我了解他的壓力，自然我也成為他情緒的出口。他生氣時猶如咨詢師所說：“男人思維像松餅，專注在一個方格里，要給足夠時間想清楚；女人大腦像意大利面，說話時左右腦交叉溝通，說一大堆話才慢慢厘清自己到底要什么。”我先生一生氣，就說“離婚”來嚇我，后來變成口頭禪。幸好我有很強的信念，和他結婚第一天，我說我一輩子只結婚一次，從一而終。“婚姻是永恒盟約，我委身于你，絕不輕言離婚”，否則我們早離婚幾百次了。

人生不是一帆風順的，考驗與試煉少不了。13年前總公司因菲立普健康因素不再續約，那時臺灣公司已有100多人、4個分站。要他這個工作狂離開一手打造的地方，他心里氣憤極了，覺得20多年_的辛勞不被重視。我則求之不得，非常開心，因為幫助先生經營公司時，壓力很大，瑞士總公司及世界200多分站，任何一站出問題，就算與臺灣無關，發現臺灣有分站，也來告一下，我就要上法院。尤其我還要花時間照顧母親與女兒。男人的心事我不懂，我自以為替他訂機票、與他一群朋友出去海外旅游，一個月打兩次高爾夫球就能討他歡心。半年后我發現他有外遇。我驚訝之余，壓抑情緒，開始搜證。我向丈夫信任的美籍牧師，以及他介紹的美籍婚姻咨詢師求助，他們幫助我沙盤推演丈夫幾種反應與因應之道。家中“諜對諜”一陣后，不得不打開天窗說亮話，如同咨詢師預測，從驚慌、否認、耍賴到忿怒。我出示證據，要丈夫與對方做了斷，丈夫使出殺手锏，居然在咨詢師面前因罪惡感自殺，送醫急救。

很感謝咨詢提醒，丈夫跌倒時、丈夫最不可愛時，我更要愛他，幫助他走出深淵。這事件讓我重新認識自己，看清自己的弱點。我與父母太親密了，婚后分化做不好，只希望他人境隨俗。文化是會引起情緒的，我從沒覺得自己嫁做洋人婦，我只是一直用中國思想去面對美國思想的丈夫。我們彼此道歉，請求原諒。

為了修補關系，菲立普安排家庭小旅行團，帶著當年85歲的老媽、7歲女兒和我，一家4口，到美國看公婆、親友，還到歐洲、澳大利亞、大陸、香港旅游，我媽非常開心。回來后，他立刻找到工作，精神也有了寄托。

3年半前我罹癌，我們從害怕、擔心到接受。癌癥家屬壓力不亞于罹癌者。當我把照顧丈夫及老母親的責任交給15歲女兒時，她嚇得到學校大哭。我太自私與殘忍了，于是我開始幫菲立普物色一個能代替我照顧他的人。他71歲，有心臟病、糖尿病、氣喘病，不會中文，3次與死神擦身而過，他需要有愛心的人照顧他、疼惜他。

想起29年異國婚姻，雖有風雨，有挑戰，我覺得自己是幸福的，有倒吃甘蔗的滋味。我丈夫真正實踐他的諾言，他心地善良，幫助我一起照顧父母，我感謝他。我在婚姻關系中學習到，愿意為對方做永久的犧牲，才是永恒的愛情，了解接受包容與付出，更認識自己內在特質使自己人格成長。因我罹癌，我倆突然醒了，每天制造美好回憶。18歲女兒說：“爸變了一個人似的，他現在好寵你，不再亂發脾氣，更不說離婚，你有好日子過了。”

我寫這篇文章前征求他同意，寫完后，每個字都翻譯給他聽，他心胸寬廣，讓我寫出我們真實的婚姻故事，希望能對別人有所幫助，提醒大家珍惜所有，珍惜當下，尊重自己所選擇的。感恩。

(編輯／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