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婆病了,而且一病不起。于是兒子們把她送進了醫(yī)院。
住院的第二天,四婆吵著要出院,說是不能死在醫(yī)院里。難道人老了,會未卜先知嗎?
四婆年輕守寡,歷盡千辛萬苦才把兒子們拉扯大,因此,造就了她的小性格,有所有早年守寡的老婦人的通病:孤僻、好勝、不肯讓人,小氣、暴躁。也就是這通病,經(jīng)常和兒媳們鬧些小矛盾。
兒子兒媳們以為四婆會像往日一樣,住兩天院,打兩天針就會好起來,不料卻一天不如一天。打了個把月的針,還是老樣子。于是,兒子兒媳們都不那么熱心了,甚至于有點不耐煩。本來生活就不寬裕。誰知要拖到哪天才會好呢?莫非要把這些人拖窮不成嗎?
俗話說,久病床頭無孝子,更何況還要掏錢。怨歸怨,但他們還是照例請醫(yī)生出診,誰又能料到自己將來不會有這一天呢?但愿自己到那時也會有人打點。
有那么一天,四婆突然大喊大叫,起來又睡下,睡下又起來,反復(fù)做著同一動作。過了半天,變得有點麻木,有點癡呆。冷靜下來后,就是昏睡,不分晝夜地沉沉的睡。好像要把她年輕時,因過度勞累而缺的覺補回來。她已經(jīng)分不清誰和誰,對每一位前來問候的人看都不看一眼,都只有一句話:莫來吵我睡覺,煩你們。
兒子兒媳們疑感老人將不久于人世,便輪流著不分晝夜地守候在床前。
望著沉沉入睡的雖生猶死的老娘,她們想:人老了,就會變成這樣嗎?看來,無論是寬貴還是貧窮,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凡夫俗子,無論是聰慧還是愚笨,終究逃不脫這一天。看來,人活著時,就要好好地善待自己,就算是身處逆境也應(yīng)該學(xué)會笑,就算是生活在最底層,也要學(xué)會開心,因為哭和怨改變不了什么。
有那么一個早晨,四婆的咽喉咕咕作響,眼睛閃著祈求的光。于是,大兒子把四婆扶起,讓她靠在肩頭。此時,四婆的咽喉已咕咕響個不停,眼睛癡盯著每一個人,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媽不行了,快去找人!”
話音剛落,四婆閉上了眼睛,樣子很安詳像是睡著了。
兒子們一縮,大聲呼喚著老娘。
“媽已經(jīng)走了,快放鞭炮吧。”大兒子說。
小兒子拿著鞭炮猶豫不決:“不會那么快吧,是不是睡著了?”于是兒子兒媳們又大聲呼喚著四婆。
“快放吧!媽確實走了!”
一串鞭炮宣告。四婆走了。回老家了。
四婆僵直地躺在堂屋用稻草鋪起的床上,臉蒙著錢紙,身上蓋了塊白布,下午,并入殮。
靈柩前,擺置了茶碗,有饅頭,還有一碗飯以及蠟燭香,還有錢紙。
于是,親朋好友以及全村人并凄靜地斷續(xù)地來燒香燒錢紙。他們借著悲傷,借著一個生命的腐朽,還完成許多個皆大歡喜。想還人情的還人情,想拉關(guān)系的拉關(guān)系,想消除芥蒂的消除芥蒂。他們虔誠地祈求四婆保佑活著的人能平平安安。
上歲數(shù)的人指示著各種規(guī)矩,安排廚房、土公、扯孝布、封利市。他們聚在一起,討論著,商量著,計劃著請道士、鼓手、篩子、調(diào)子。還有人夸著某地的調(diào)子如何唱得好。說著,夸著,竟然制造出令人興奮地喜氣來。
然而,每個人又努力地在臉上做著悲哀,主人還忘不了陪前來吊唁的客人在靈柩前嚎哭。
四婆的喪事辦得很熱鬧,很風(fēng)光。
三天后,四婆被送上了山,住進了她永久的家:一堆泥。
人,總是要死的,生與死的區(qū)別就是那么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