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字”趣談

古人寫格律詩，很講究“煉字”。往往為了尋得一個字而反復吟詠，搜索枯腸，寢食不安。“吟安一個字，拈斷幾根須”，極形象地反映了詩人用心的良苦和創作的艱辛。

“煉字”不僅可以使詩句顯得更生動、更形象，而且可以使整首詩的意境更佳、更妙。真可謂“一字千金”。“紅杏枝頭春意鬧”，一個“鬧”字就把春天的那種春意盎然、姹紫嫣紅、萬物崢嶸、生機蓬勃的美景描畫出來了。“云破月來花弄影”，一個“弄”字就使寧靜的月夜充滿了生氣。白居易有一首《錢塘湖春行》詩，詩中有兩句；“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這個“爭”字看似平凡，但仔細一想卻很令人回味。你看，幾只黃鶯爭著占據陽光照射到的樹枝上跳躍，這不是透露著寒冬雖未去，但初春已悄悄到來的信息嗎?

“煉字”不是追求藻飾的華麗，不能離開生活的真實，而是通過這一個字的推敲和錘煉，使之更能真實地、準確地、形象地表現自己所要表達的思想。王之渙的《出塞》中“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怨”字就煉得很好。這首詩表達了詩人對戍邊戰士的深切同情和對最高統治者唐玄宗只顧自己荒淫作樂、不顧戎邊戰士生活愁苦的憤慨。一個“怨”字，生動地表現了戍邊戰士邊塞生活的艱辛狀況和凄苦心情，他們不敢反抗、無處申訴，只好把自己的哀怨寄托在羌笛聲里了。李白《塞下曲》第一首：“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抱”字也煉得很好。這首詩表現了出征戰士昂揚的斗志和高亢的激情。如果用“伴玉鞍”、“傍玉鞍”來表示是遠遠不夠味的，只有用這個“抱”字，才能形象地顯示出出征戰士枕戈待旦的緊張情形。

“煉字”飽含著詩人的心血，也飽含著詩人強烈的情感。這情感，震撼著歷代讀者的心弦。杜甫的《春望》詩中有兩句：“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一個“濺”字，一個“驚”字就形象地表露了詩人憂國憂民的強烈情感。花香鳥語，本來是引起人們歡樂愉快的情感的，可是現在。卻在詩人的心中引起了悲哀痛苦的情感。詩人目睹國家分裂、戰禍頻繁、民不聊生、顛沛流離的情景，懷著一腔怨憤的情懷，看到花、烏便觸物神傷了。花、鳥原是沒有人的感情的，可是在詩人的眼中，花烏的感情和詩人的感情交融在一起了。他似乎看到了花朵在哀哀痛哭，沼水濺滿了花瓣；又似看到了烏兒心驚膽顫，茫無目的地亂飛。實際上他是把自己的情感移到了花鳥的身上去了，是詩人在“濺淚”、“驚心”。

“煉字”，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煉一個詩句中的謂語中心詞；用古代的話來說，就是“作腰”。而謂語中心詞一般是用動詞充當的，因此煉字往往就是煉動詞，也有時是煉形容詞，名詞、數詞的。即是說，選擇一個最適合的字，這一個字一用上去，就使整個詩句活起來了，使原來似乎平凡的詩句頓時生色。相傳宋代時，有一次蘇小妹和她哥哥蘇東坡及蘇門弟子黃庭堅在一起談詩。蘇小妹出了一道題，她說：“有這么兩句：。輕風細柳，淡月梅花。，各加一個字作腰，加什么字好呢?”蘇東坡略加思索后，就說：“加上‘搖’‘映’兩字，成。輕風搖細柳，淡月映梅花。如何?”小妹連連搖頭，說不好。東坡沉思了一會，又說：“加上舞、隱兩字，成。輕風舞細柳，淡月隱梅花。如何?”小妹又連連擺手，說不佳。黃庭堅見蘇東坡連說了兩次，蘇小妹都說不好，便不敢開聲了。后來，蘇小妹見他倆都想不出來了，就說：“我看加扶、失兩字，成。輕風扶細柳，淡月失梅花。，如何?”東坡、庭堅聽后，都不禁連聲稱好。《苕溪漁隱叢話》又記載著另一個故事：說有個叫陳從易的人，有次偶然得了一本《杜甫詩集》的舊本子，其中有一首《送蔡都尉詩》，中有兩句：“身輕一鳥口，槍急萬人呼”，鳥下脫了一個字。他便約了幾個詩友來喝酒，席間，他把杜甫這首詩拿出來，請大家補上一個字。于是大家就開動腦筋思索了，有個說補上個“疾”字，有個說補上個“度”字，有個說補上個“落”字，有個說補上個“起”字，有個說補上個“下”字。大家吟詠再三，都認為不夠恰當，但又想不出更為恰當的了。后來，陳從易又從別處弄到了一本《杜甫詩集》，翻開一看，卻原來是“身輕一烏過，槍急萬人呼”，杜甫用的是“過”字。陳從易和他的詩友看后都不覺贊嘆不已。這“過”字乍看雖很平常，但用在這那卻比“疾”、“度”、“落”、“起”、“下”更為傳神，一個“過”字便使這只“身輕”的烏栩栩如生了。

“煉字”要求精益求精、千錘百煉，決不是眉頭一皺，唾手可得的。只有經過反復推敲，才能使詩的意境出神入化，更使人回味無窮。《詩人玉屑》卷六引陶岳《五代史補》一則故事：說有個叫齊己的和尚，寫了一首《早梅》詩，詩中有兩句。“前村深雪里，昨夜數枝開”。后來有個叫鄭谷的人看了覺得不夠滿意，就提筆把。數。字改為。一。字，使詩句變成“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開”。齊已知道后亦不覺為之折服，鄭谷于是有“一字師”之稱。其實，“數枝”也未嘗不可。然而未足稱其“早”，不及“一枝”傳神。

寫格律詩，“煉字”固然是不可缺少的重要的一環，但亦不應過于苛求，更不應為求字句的華美而損害詩的內容和情理。一首內容貧乏的、意境不佳的、詰屈聱牙的詩，無論你曾如何辛苦地“煉字”，也是沒有藝術力量的，也是不受讀者歡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