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古民居

作者簡介：黃朝寅，壯族，1950年12生，廣西永福縣人，中國語文學會會員，桂林市詩詞學會會員。曾在省、市級報刊發表散文、詩歌200多篇(首)，有散文入選漓江出版社出版的《福壽之鄉》一書。

因參加工作，離開家鄉。居住城鎮已經快四十年了。雖然居住的是貼瓷磚、配空調的現代樓房，但它狹小、悶熱、空氣混濁、缺少綠樹，而且鄰居間相互不往來，這使得愛串門的父母很不習慣，常常來小住一兩天，就非要走人不可了。我也覺得還是住在鄉間古民居舒適、愜意。雖然它古舊點，但寬敞、通風，且設有好處多多的天井，還設有便于往來便于相互關照的和氣門，所以讓我常常想抽個時間去看看古民居。聽文化局的老劉說，我們永福縣保存完好的鄉村古民居有十來處，羅錦鎮崇山屯李氏古民居群便是其中最好的一處。于是在一個明月初上的雙休日晚上，我偕幾位好友，請羅錦鎮的李老師作向導，從縣城驅車前去睹其風采。不到一小時，我們便到了崇山村。披著月光，佇立后山，眼前的青磚藍瓦古民居，像一尾尾大鯉魚，鱗光閃閃浮游于夜色中。它們仿佛排著整齊隊列，向一個方向游動，在夜空下，在山海間，奏出一首音韻和諧的古曲。似曾相識，卻又感到很遙遠。

天亮了，我踏上石板臺階，跨過古老的石門檻，邁進了李氏古民居的大院子。崇山村李氏，過去可是名門望族，僅在清朝，就曾經“一門三進士，父子五登科”。李老師說這座古民居，已經有三百年的歷史。大院子能容納百把人，由五間頭主屋和院墻以及大門樓合圍而成。大門樓與正堂間，有一條青石板鋪就的甬道，甬道上有兩組石雕圖案，左邊山海紅日，右邊月映桑田。兩邊，各筑有一個鵝卵石鋪底的排水池，叫“鴛鴦池”。左右鴛鴦池旁，各砌有一條花廊。花廊擺設松山、梅嶺盆景，右廊清養寒蘭、水仙佳卉。一剛一柔，兩相映襯，很是好看。正堂古樸高敞，兩邊山墻青磚白縫，飛閣出檐，疊出馬頭高墻。中間四根大木柱，支撐高廊瓦檐。廊道的左邊墻上有一拱形門洞，與另一座院房相通。老百姓稱之為“和氣門”。正屋有前后三進，中間有天井和回廊相連。天井上無遮攔，天與人心靈相通，陽光、雨露從天井里灑下來，讓古民居里的人們盡情享受到上天的“惠民政策”。春夏秋冬，秋收冬藏，年年歲歲，世世代代。

我在古民居的廊檐下、天井里，用手輕撫著門扇上的雕花，心中涌動著一種纏綿而又難以言說的情愫。我家老屋也是清代修建的，規模沒有李氏古民居這么寬敞高大，也沒有這么多的木石雕花，但是也有正屋、廊檐、小院、天井，布局是那么和諧、協調、舒適、方便，也是通風敞亮、冬暖夏涼。先輩人在建造房屋時，無一例外都是要講究坐向、講究風水的，并且無論是高堂大屋，還是低房矮榭，都有一個玄奧，那就是陰陽協調，陰陽合一。住在這樣的房子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那一份安詳、舒適、和睦、愜意簡直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

這時，我突然想起一件往事。上中學時，語文老師有一次講解“安”字，說上部是一個房子蓋著，下面是一個女字，意思是：一間房子里有了女人，才能像是一個家，生活才過得安定、安穩。大概是福至心靈吧，我剛想到房子里的女主人，耳邊就傳來了女人們的歡聲笑語。原來在二進房屋的中堂里，有幾個女子正圍著下象棋，你一言，我一語。有的喊“跳馬”，有的喊“將軍”，好不有興。我和李老師也走過去看，她們殺棋的“水平”并不高(有時還不知道自己錯走了別腳馬呢)，可他們的棋風很大度，她們同情誤陷困境的姐妹，往往能主動提出讓姐妹悔棋。即使對方的車已經被“炮”了，還可以讓人家“開”回去，甚至老帥已經被“斬殺”了，也還允許對方重新“活”回來。全不像她們的男人，一殺起棋來，就眼睛紅了，誰也不想讓誰一招。她們才不呢，她們要善待別人。就像這天井里灑下的陽光雨露，要善待萬事萬物一樣。這就是房子里的女人，有了她們，生活怎么能不和諧美滿呢!

李老師帶著我順著大步廊檐往前走，穿過一扇又一扇側門，就像是在“大鯉魚”的腹中穿行。這種溝通各家各戶的側門，人稱“和氣門”。住在古民居里的人家，不出大門便可以相通往來，真有意思。李老師每到了一家。總要和人打招呼：“十八嫂，煮午飯啊!”“三叔奶，帶小孫仔啊!”“六伯，修打谷機呀!”幾乎每家人的回答都要帶上一句：“在我屋吃飯嘛!”看得出，平日里，生活中，這些鄰里之間不分你我。我家的飯你家可以隨舀，你家的菜我家可以隨吃。你家做炊，臨時缺點油鹽柴米，不用問，來舀來拿就是了。我家新打回的稻谷家里放不下，臨時借你家空屋用用。我家豬不吃潲了，你家趕圩順便給買回來。你家母雞在我家下蛋了，我家趕忙連同雞蛋抱還過來。我家新鉆的井水又涼又甜，不嫌麻煩你家可以隨時來挑。我家新割的蜜成色好，味特甜，送你兩杯，用不著道謝。我家那該死的牛，偷吃了你家的幾蔸禾，不好意思剛補上。兄弟，誰家沒有過犯?我家的雞也劃過你家的菜園啊!遇到麻煩苦惱，不用完全自擔自扛，有兄弟姐妹們在啊!福來一起享，狼來共同打。你家的事也是我家的事，我家的事也是你家的事啊!

想起住在城里的日子，大門對大門，陽臺對陽臺，可是一年說不上三句話，十年還不知道他家堂屋有幾張板凳。那種老死不相往來的隔膜，真叫人受不了。再看看眼前，住在這樣的古民居里，人與人是那么的和氣、融洽、相親相愛、和諧相處，這才是享受生活，這才是如詩如畫般的生活，這才是充實純樸的生活。過著這樣的生活。人。焉能不心舒神暢?焉能不幸福長壽?

離開了崇山村，離開了古民居，可是我的心情還沉醉在古民居里，似乎魂兒也丟在了那里，許久許久還沒有呼喊回來。古民居是一首古樸而又清新的詩，時刻在我的心中吟唱；古民居是天地之間的一篇情意深長的散文，收藏在福壽之鄉的優美文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