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丹丹作品

舒丹丹，女，生于上世紀(jì)七十年代，籍貫湖南常德；畢業(yè)于華中師范大學(xué)英語系；廣東外語外貿(mào)大學(xué)外國語言學(xué)碩士；現(xiàn)任教于廣東某高校。譯作曾在《世界文學(xué)》、《譯林》、《星星》、《詩歌月刊》、《詩選刊》、《詩歌與人》、《中西詩歌》、《青年文摘》等雜志發(fā)表；與人合著譯詩集《國外五詩人詩選》，2009年出版譯詩集《別處的意義——歐美當(dāng)代詩人十二家》。

山中

為了野草叢中那蓬白色的刺玫，

你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繞上這條山路。

那親熱地?fù)湎蚰銘牙锏膸灼瑯淙~，

為什么是槭樹而不是紅楓?

選擇向一朵花兒敞開心事

是明智的。野草與刺玫

在隱秘的傾訴里彼此蓬勃，

再次證明生命不僅僅依賴于修行。

一只翠鳥奪目而出，

令你看不清來時路。

你幾乎就要相信這個美麗的謊言

“從半山腰開始，風(fēng)景優(yōu)美”。

但是山路的安排豈有邏輯?

再往上走，也許還能見到

峻拔的云杉和曲隱的藤蘿，

也許風(fēng)物平淡，直到山頂，

都不會有什么奇跡發(fā)生。

擁有

仔細(xì)琢磨這個詞真讓人神傷。

在這世上，我們曾經(jīng)擁有過什么嗎?

一頭烏黑的頭發(fā)，或一個清澈的靈魂?

一件素色衣裳，繡著薔薇花蔓，

沾著你的體溫和冬天的脂香?或

是一本書，

蓋著“與子偕藏”的印章，躺在你的

枕邊?

一個孩子，與你骨肉相連，有著與你

相似的脾性。和笑起來彎得像月牙的眼睛?

或者一段惘然的心情，在黑夜里占據(jù)

你的夢境，錄下你真實的嘆息?

白發(fā)單薄，靈魂黯淡如燈影。

薔薇花蔓不見天日，埋汰在

黑暗的欹角。與子偕藏染上

風(fēng)塵。深夜里童年拔節(jié)的聲音

漸走漸遠(yuǎn)。許下的諾言，淌過的

夢境，和你不離不棄的姓名，都不再

忠于你，像河上的波紋，草尖上的

風(fēng)，它們是生命

托付給你的水晶。“拜托，請好好保管!”

當(dāng)最后的時刻來臨，水晶跌落，

每一顆光芒都指向

最初的幻像，朵朵碎片都是你此生

的擁有……

番石榴之味

這個冬天，忽然愛上云淡風(fēng)輕的

番石榴。

正如番茄不是茄子，番石榴也非石榴。

有人稱它芭樂，有人脆生生地叫，

雞屎果

本地的吃法，連皮，切片。撒上

砂糖或鹽巴，擺在餐后的白瓷盤里。

人到中年，你警惕攝入過多糖分，

它寡淡的清甜正迎合一個冬日午后。

硬似鱷梨，味如雞屎。它蓄意挑戰(zhàn)

你的味蕾和忍耐力。但是且慢，

越過粗澀，你正進(jìn)入它的內(nèi)心，

綿軟潔凈，沒有一絲討好的汁液。

一縷回甘卻在你即將放棄時

慢慢騰起。讓你心存憐惜的，

是那些細(xì)小堅硬的種籽。那么深，

那么深地嵌入在溫柔的果肉里，

要使多大的力氣，才能結(jié)出這么多

種籽，

要使多大的力氣，才能與這嵌進(jìn)肉

里的疼痛

相親合?番石榴，緘口不言。

你捻起一片。連同種籽一起咽下，

你擔(dān)心最輕微的挑剔都會弄疼它。

別無多求，你只想像番石榴一樣活

得本質(zhì)，

將堅忍的內(nèi)核深埋在柔軟的心里。

關(guān)于鸕鶿或其它

一只鸕鶿立在船櫓邊，

另一只鸕鶿，船櫓另一邊。

它們偶爾對望，更多時候互不理睬。

距離與親密達(dá)成微妙平衡。

這種我從未見過的水鳥，不給我看到

它們“呲”地一聲入水，啄起一條魚，

又被一雙大手從喉嚨里生生擠出。

它們只是立著，沉默，淡然，毫無戒備。

它們仿佛存心如此，好讓我日后憶起

還能記得榕樹下斑駁的天光，

翠玉的河水濺濕了誰的腿，以及

廊檐下，兩個人，關(guān)于鸕鶿的閑話。

站在三十二樓天臺上

站在三十二樓天臺上，立刻

就有了上帝的視角。

人們從凌亂不堪的火柴盒里

進(jìn)進(jìn)出出，像一只只可笑的螞蟻，

有著自以為清晰的方向，但是

從三十二樓天臺上來看，他們只是在

跌跌亂撞。各色各樣的車輛

揚長而來又揚長而去，

在虛空中留下不著痕跡的痕跡。

喧囂的市聲已聽不真切，

生活的熱氣也升騰著散了，

一切都已遠(yuǎn)去，如同煙霧終將消散。

只有太陽離得最近，好像一縱身，

就能躍入它熾熱的懷抱。

你睨視著可笑的螞蟻們，這中間

有一只就是你不認(rèn)識的自己，

日夜不息地搬運著生活的渣滓，

建一座海市蜃樓，又被風(fēng)暴捏得粉碎。

某一瞬間，你嘴角浮出的一絲冷笑

讓你幾乎就要以為，你就是

云端漫步的上帝：俯瞰著

螞蟻們不倦地追逐夢境，

又在夢的幻滅里跌醒——

這一切，只有在三十二樓天臺上才看得真切。

你正要發(fā)出上帝的嘆息，

但一顆石子打斷了你：

一不小心，它也從你的腳下溜走，

頭也不回地跌入萬丈紅塵。

一棵掛滿果實的樹

你沉靜地站在這枯寂院落的一角。

遇見你時，你已在枝頭掛滿了

累累果實。那粗礪而羞澀的綠隱匿在

更深的綠色之間，仿佛

蠢蠢欲動。要沖出綠的重圍，

呼吸那從罅隙里擠進(jìn)的陽光。

你開花時是怎樣的?我不曾見過：

也無法想像果實成熟時，

陽光，歲月。和這滿院澹然的空氣，

將怎樣使你發(fā)酵。沉淀，

釀成一壇沉郁的酒，將甘醇藏在心中。

我站在樹下，果實就在我的頭頂，

像是無時不在，無法觸及

又無從躲避的命運。

夕光一寸寸收攏了鋒芒。

綠葉和果實在黃昏的影子里

黯然相對。你選擇在這樣的時刻遇見我，

而我，只在你的樹下小立片刻，

就由你苦澀的香氣里無情地

離開。

暮色中的蜘蛛蘭

久久注視一株暮色中的蜘蛛蘭。

秋夜，一寸寸降臨，

到處是濃暗的陰影。

一朵細(xì)白的蘭花從陰影中探頭，

靜聽喧嘩。有風(fēng)從遠(yuǎn)處趕來，

微細(xì)如卷曲的蛛網(wǎng)。

站在一株孤獨的蘭花面前，

它不說它的孤獨，

我不說我的疲倦。

它知道有人在默默地看它嗎?

或許，它也在看我，

和黃昏里深杳的秘密。

太多生命的疼痛，連同忻喜，

我們領(lǐng)受，不愿訴說，

寧愿將所有的心意

培上泥土，埋進(jìn)黑暗，

如風(fēng)聲自來自去，

如蘭花，在忽視里綻放，然后黯淡。

晚禱

從今往后，請讓我做一個

柔順的人，歸伏生活的掌心，

不再與命運較勁。淘米。擇菜。

養(yǎng)育孩子。不與看見或看不見的影子

競跑。像一株植物一樣安靜，從容老去。

讓大米、蔬菜和書本的香氣治愈我

胸中的疼痛。我已明了人間的缺憾，

懦弱和消逝都可以被原諒。那消逝的

不過是生命中無法回避的因果。

僅此一點，我就該感恩。

如果歲月太長，我無力堅持，

請用母親的微笑包容我。

相信我，沮喪和低沉都不會持續(xù)太久。

就像今夜，我在一杯綠茶的氤氳中沉迷，

茫然失措，只消一盞茶工夫，

我就會被一聲清脆的童聲喚醒，

抹去眼里的薄霧，換上響晴，

為兒洗手做羹湯。

（選自《滇池》２０１０年第１０期）

詩觀

生活的慧根深扎于詩歌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