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教改推動,多年,升學壓力卻沒有減輕,學生的個別差異在學校里仍被忽略,近年來,在家自學成了另一種選擇。臺灣有1000多位中小學生申請在家自學,但高中生若想要自學,只能辦理休學或中輟,往往被貝占上負面標簽。
臺灣記者采訪了幾個高中階段正在自學、曾經自學的故事,看看他們在課堂外,如何走出屬于自己的學習之路。
圓夢不畏險阻余柏佑,18歲,高三生,彰化縣
余柏佑小學時,某日掃地超過10分鐘沒回到教室,被老師痛打,并罰膝窩夾扯鈴棍半蹲一節課,棍子掉下來便再打。他余悸猶存:“老師曾經一節課打斷6根棍子,好可怕。”
小六那年,媽媽將他送到體制外學校,他過了7年沒交作業也不會被體罰的生活,玩樂團、做木工、學舞蹈……,他初三迷上登山,已登過20多座。
余伯佑的母親藝專戲劇科畢業,曾打算赴紐約學藝術,但被外婆阻攔未成行,婚后又因丈夫投資失利負債,兩人不合,特別鼓勵唯一的兒子勇于追求夢想。她在小叔的蠟燭工廠工作,努力供應兒子一年20多萬元(新臺幣,下同)的學費。余父忙于賺錢,看他熱衷登山,只問:“這是你想要的嗎?”余柏佑說:“我也常問自己這個問題。沒錯,這是我想要的。”
他想成為登山家及救難員,“上山好溫暖,就像回到家,山友像親人般互相關心幫助?!鄙綕M足了他冒險犯難的欲望,也撫慰了種種現實挫折:同床異夢的父母、家庭經濟壓力、茫然不可知的未來……
余柏佑就讀的體制外學校因家長要求,逐漸偏重學科,校長問他:“你這夢想值得投注這么多時問金錢嗎?”要他先考上大學。去年,他決定休學,去挑戰北美洲第一高峰麥肯尼峰。母親雖擔心登山危險,仍資助20多萬元,經過一年的訓練,他今年5月與4名隊友人山19天,順利攻頂時,5人抱頭哭成一團。
圓了登山的夢,他建立自信,開始想讀書、充實自己:“只懂登山不夠,遇到外國山友不會講英文,連聊天都不行。”今年8月他通過自學申請,希望20歲前考上公立大學。他沒有同伴,一個人釘在書桌前,每天讀書8到10小時。余柏佑老實地說,這些日子悶壞了,“的確不太習慣,就寢前要摸摸吉他、上網聊天,排解壓力。”升學路比涉險登山還難,他試著一步步走。
放棄資優光環羅浦堤,16歲,高一生,臺中市
羅浦堤從小愛看書、學習能力強,在校成績名列前茅,是老師偏愛、同學擁戴的“體制既得利益者”。讀完初一,老師建議他考資優班,他和母親陳勁梅討論后,決定申請自學。
羅浦堤說:“我想當配音員和鋼琴老師,得多花時間練琴、學配音和戲劇,去學校學不到我想要的東西,就決定不去了。”
陳勁梅說:“學校課程填太滿,連睡覺時間都不夠;他有能力自學,我很愿意看看他擺脫體制的限制后會發展成什么樣子。”但兒子開始自學之前,她也有過掙扎:“學校教材有一套系統,我會擔心自己能力不夠,不足以提供孩子周全的學習?!?/p>
當時,臺中有幾位教師曾任教體制外學校,組成協會號召自學,她才下定決心,幾位家長一起找了場地、師資,分攤費用,課程包括英文、數學、社會、肢體律動、科學、哲學、心理探索、烹飪、工藝……,每天上午9點半到下午3點上課。他們也到臺北、桃園找老師,一學期花費約兩三萬元。
陳勁梅在補習班教英文,發現許多高學歷、高收入的人并不快樂,“如何面對挫折、處理人際關系、認識自我,這些更基本的東西,學校沒時間教。”她拉同樣教英文的先生一起去聽關于教育的演講,夫妻倆課表排開,接力陪伴唯一的兒子。
走在路上看到臺中一中的學生,羅浦堤承認仍會涌上一股憧憬,但他很快抽離并分析自己:“學校、家長和整個社會一起營造出一種氣氛,讓人很想成為這個學校的學生。但我知道那只是一種感覺。”
自我管理最難曾維瑩,21歲。大二生,新北市
曾維瑩小學、初中畢業都拿市長獎,父母怎么也沒料到,這個獨生女會拒絕上學。但上了高中,課本不易理解、老師講課乏味、考試內容瑣細刁鉆……,曾維瑩越來越不想去學校,“我想尋求更好的學習方式,要求在家自學。”當年高中未開放自學,學生只能辦理休學后在家自己讀。
曾維瑩爸爸是工程師,曾經重考大學;媽媽婚后才考取大學夜間部,歷經曲折獲得小學教師資格,不希望女兒像他們一樣繞遠路,但到了高一下學期,她每早賴在被窩里,稱病不肯上學,成績倒數,還去看了心理醫師,爸媽才勉強接受現實,同意她休學。
她大部分時間關在房里,看書、聽音樂、上網,“家人很小心不給我壓力,媽媽在門外問說買了什么要不要吃,我就很防衛地拒絕,門開個小縫說不用。”父母由著她在家待了4年,她卻好像仍在反抗什么,白天大睡、晚上熬夜,還曾迷上網絡游戲。
在打混與振奮間浮沉,轉眼過了兩年,“我夸下海口,擬了一堆計劃表,才發現我的自制力、執行力很差。”自學第三年,曾維瑩為了買新電腦,去日式豬排店打工4個月,才知道不升學一樣可以謀生。但微薄時薪也讓她體會到,勞力工作的代價實在微薄。店長問她是否愿轉正職,她沒答應:“比起來,我還是喜歡讀書,想讀大學?!?/p>
接下來一年半,她進入備戰狀態,每天念5小時書,分析考古題、準備大考,進入輔大中文系。父母如今仍擔心:“你會去上學吧?”她露出被寬待了的愧疚笑容:“當初是不能忍受學校和老師才拒絕上學,現在知道,老師當然有局限。若教學不如預期,我就找書讀,學習要靠自己,不能只依賴老師?!?/p>
教室外路更寬蔣誼劭。19歲,高三生,臺中縣
今年8月,蔣誼劭成為自學生。他寄住在臺北親戚家,每天7點起床、8點上課,行程表就像大學生。他去旁聽有興趣的課程,也聽免費演講。沒課時便參加戶外活動:登山、溯溪或飛行傘等。
蔣誼劭是獨子,父母在他兩歲時離婚,母親是普通E班族,獨力撫養唯一的兒子,期望也深。但從小,學校里各種理所當然的規定,蔣誼劭都滿腹疑問。上了初中,母親將他送到私校,他對校服、發型禁令也有意見,夏天汗濕校服黏在身上不舒服,他便脫了衣褲洗頭、沖身體。他被視為頭痛人物,媽媽經常跑學校。他不解:“我沒有傷害、影響別人,憑什么記我過?”
課業壓力大,加上不能理解所謂“校規”,他開始出現胸悶、暈眩、流鼻血等癥狀,經常請假“休養”。初中畢業,他考上高職餐飲科,但發現連做菜也有標準化作業,擺脫不了填鴨,于是休學,到各地騎單車、旅游,來年進了另所高職的服裝設計科。
他先是不去上暑期輔導,接著不上第八堂課,之后開始一天、兩天的請假;跟學校、媽媽的抗爭進行了兩年,今夏臺灣高中自學辦法出爐,他下定決心申請自學。他打算一年后去考學測,“但不一定非讀大學不可,出海外游學、打工,到游輪當侍應生、跟著漁船出海捕魚……都是人生旅程?!?/p>
他不在意文憑,母親卻很擔心,怕他沒文憑會找不到工作,兩人大吵一架,他離家到臺北投靠朋友,媽媽不斷傳短信、打電話說要斷絕經濟援助,他仍不妥協,媽媽只得讓步。他顯出一絲黯淡:“我花了太多時間跟媽媽溝通,現在得把時間留給自己、為自己負責??傆幸惶?,媽媽看到我開心,也會為我開心?!?/p>
(編輯/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