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首先采用哲學語義學的方法對“自殺”一詞進行語義學分析,在此基礎上對“自殺”進行重新定義和分類,并從自由主義主張個體對生命的自由選擇角度出發,論證“自殺”類型中“完全理性自殺”的合理性與正當性,從而為我們看待現實社會各種自殺現象提供一種新的視角。
近年來,自殺現象屢見不鮮,成為人類死亡的十大原因之一的自殺現象,通常遭到人們的悲憐或唾棄,主流社會一片嘩然,幾近“言必稱自殺”,無不以一種高度的警惕來提防自殺的侵襲,反自殺和如何防自殺的論調層出不窮。不置可否,現實生活中的絕大多數自殺都是情緒之下的非理性的自殺,固然要受到這種待遇,然而有種自殺似乎很難承接這種評價與態度,因為它包含比一般自殺更多的意蘊,這就是本文要著重探討的哲學上的自殺——完全理性自殺。
一、自殺:定義與類型
(一)關于自殺的幾種定義
世界衛生組織對自殺定義為“一個人有意識的企圖傷害自己的身體、以達到結束自己生命的行為”。迪爾凱姆說:“人們把任何由死者自己完成并知道會產生這種結果的某種積極或消極的行動直接或間接地引起的死亡叫做自殺。”而弗洛伊德認為,自殺的意念本來就存在于人的精神結構之中。自殺是指向自己無意識的敵意、是向自己發泄憤怒,因此,從心理的角度來看,自殺是一種謀殺。
顯然,他們都是從自殺的直觀表象或自殺的內在動因來解釋的。從單一的領域或角度來介入雖說深刻,但也難免有失偏頗。因而本文試從自殺這一漢語詞匯的結構分析出發,整理出自殺的基本內涵及類型,然后在此基礎上對自殺類型之一——“完全理性自殺”進行分析。
(二)自殺的哲學語義學分析
“自殺”是由“自”與“殺”兩個單純詞構成,在這兩個詞中,“殺”應是沒有太多爭議的,在自殺的語境中無非是“使……失去生命”的意思,另有別解也相去不遠,分歧不會由此而生。
關鍵在于對“自”的理解。“自”在《古漢語詞典》中共有七解,依次為①自己,自身;②始;③從;④原來,本來;⑤自然;⑥假如,若;⑦假使,雖。在“自殺”一詞中,“自”是作為反身代詞使用,而正是反身代詞“自”的獨特意蘊使得“自殺”這一詞可以析出新的內涵。i以下將著重剖反身代詞“自”的用法所孕育的哲學意蘊,從而為自殺的哲學內涵分析提供基礎。
作為反身代詞的“自”,它摒棄了外向的指代,而僅限于主體自身的內向指代。“自殺”實際上是“殺自”一詞的賓語前置結構,而“殺自”隱藏的主語則同于賓語“自”,即“自殺自”,自殺這一行為便展現出主客體同一的內在邏輯,破除和消解了主客二元對立結構,體現了主詞的絕對自主性與能動性,表明了施事者對自身行為的完全掌控和主宰,表達了一種面向自身的自由哲學理念。
而并非所有的說話者的“自”都是從這一深刻的反思為起點的。日常話語體系中,當我們不假思索習慣性地說出“我自己”如何時,或者在一時情境中偏離正常情緒地說我想自殺,往往并沒有真正認識到“自”所言之物,也并不是我們所說的對我們深刻反思的自覺自殺,只是揭示了一種淺層行為上主體的“自”,理性反思的缺席使得此處的“自”不再具有哲學的反思功效,而僅僅是感性層次機械的自我話語陳述,于是自殺便成了非理性的情感沖動的惡果。而哲學意義上的自殺則不同,它是源于理性的深層反思和剖析而非感性的指使,是建立在主客體完全同一的能動主宰之上,對“自”(自身)的拷問。這種意義上的“自”暗含了對自身的反思和追問,是人類面向自身的思考,這樣才能將自殺上升到哲學高度加以探討。
此時,“自殺”就是指自我在對自身擁有絕對主宰權的基礎上(無關乎他者),并對自身生命做出的自由舍棄選擇。
(三)自殺的類型
通過語言學的分析,已初步將“自殺”定義為自我對自身擁有絕對掌控權的基礎上,對自身生命的自由舍棄。我們可以借之將自殺予以分類為“非理性自殺”、“理性的非理性自殺”和“完全理性自殺”。
所謂“非理性自殺”,即“自我”處于一種過分的積極或消極的偏離正常情緒的意識狀態之下,由一時意念而并非理性思維導致的自殺或者是自我在無意識狀態下不受理性控制所作出的自殺行為。
“理性的非理性自殺”介于非理性自殺和理性自殺之間,這個概念并不是在玩文字游戲,非理性自殺處于這一偏正短語的中心詞位,意指本質屬性,而修飾詞“理性”則著眼于事物的表面現象,是虛假的掩人耳目的表象。因此“理性的非理性自殺”即虛假的理性自殺,是指“自我”在自殺行為中,表面上按著自己的邏輯“理性”,實際上卻是非理性地作為。這類自殺存在著一定的理性悖論。
以上兩種類型顯然不符合我們對自殺的定義,而只是一種缺乏對自我反思的偽自殺,不是我們討論的重點。我們研究的主體部分將是以下的“完全理性自殺”。
所謂“完全理性自殺”是指“自我”在一種撥開現實中的迷霧,超越生死和自身的人生觀,不受外在事物左右,自主自為地在生與死之間做出任意選擇時指向死的行為。這實際上是應該取締價值評價,僅僅是自由的任意選擇。
二、完全理性自殺的深層剖析
“完全理性自殺”在現實生活中并不多見,但卻在自殺的名頭下招來不少詰難之詞。不言而喻,自殺給社會共同體帶來了很多負面影響。對于自殺的質疑和噓聲莫過于以下幾種,我們不妨借著逐個闡釋之機將完全理性自殺深度地剖析呈現,從而為其正當性辯護。
第一,自殺是懦弱的逃避行為。
康德在《實用人類學》里分析自殺:“如果他干這事是為了避免不名譽地活著,即出于憤怒而自殺,那么他就顯得是勇敢的;但如果是由于在忍受那慢慢耗盡一切忍耐力的悲傷時失去了耐心,那么就是一種沮喪了。”康德對于自殺的區分以懦弱為界線,他至少稱頌了勇敢地選擇死。而對于自愿放棄自己生命的人,人們往往嗤之以鼻,認為是對生活的逃避,不愿意面對苦難所以選擇死。雖然這類非理性自殺在自殺現象中占了數量上的優勢,但是并非所有的自殺都是懦弱者對現世的逃避。
我們唯有考察自殺的初衷后才有發言權,劉小楓在《拯救與逍遙》里就給出了反面的例子:“莊子學派十分欣賞自殺并不奇怪,他們與犬儒哲人一樣有清醒的現世理性。孔子稱頌‘殺身成仁’并不奇怪,因為他主張仁義高于個體生命。明代哲人劉宗周不忍亡國之恥,絕食而死,大概是儒家殺身成仁的典范。為了道德的目的,自殺就是崇高的。”他們不僅不懦弱了,反倒成了人們景仰的模范。人們總是以靈敏的嗅覺來查探自殺者是否為己的懦弱,而使自殺者的主觀感受湮沒在社會倫理的浪潮中。
事實上,我們所說的“完全理性自殺”是超越現世的苦難,尋求自身的自由,而無涉懦弱或勇敢。它把現世的林林總總盡覽于胸,如同“執左契而不責于人”的圣人,永遠清醒地不為外物所累,而最后的歸宿完全是無囿于生活本身,不過是自然而然的自由選擇。完全理性自殺始終要求我們取締有可能加之于身的價值評述,這就使得其無涉于價值上的是非評判。
第二,自殺有礙于人類的種族延續。人們惶恐地將個人自殺對家族沿襲的不利夸大為整個人類的傳承,視自殺為惡之花。其實,自殺作為一種另類社會現象,只是存在于一定范圍和一定人群的行為。而“完全理性自殺”又屬于自殺中一類數目極小的分支,是具有特定思維高度和模式的人群,況且他們的思想之獨到魅力,并不是能為大多數人理解和認同的。可見,自殺尤其是“完全理性自殺”離所謂的主流的確是遙不可及的,妨礙種族延續實在是力難及也。因而這個假設或想象是不成立的,故這樣的質疑不過是對自我的過度恐慌造成的,并不具有現實的可能性。故其對自殺的批判自然而成莫須有之罪。
第三,自殺是個人行為,但影響決不是個人的,自殺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這種相對有力的意見是源于自殺對自殺者各種社會關系的情感破壞。作為社會存在,人的行事后果最直接影響到身邊最親近的人,自殺者似乎一死則已,卻把痛苦留給最愛自己的人。
“斯多亞學派和伊壁鳩魯學派的哲人們認為,在一個毫無意義的宇宙中,生活如同人在其中扮演不同角色的游戲。一旦一個人覺得這場游戲過于艱難,有權利退場。所以,塞內卡贊美自殺。顯然,對于這樣的思想家來說,個體生命的意義問題與共同體的生活不相干。”
這段話有力地反駁了這種觀點,但是我并不認同個體生命的意義問題與其生活共同體的生活不相干,不管個體生命如何自由獨立,其與他人的聯系是無法割棄的。而“完全理性自殺”,從個人與其外在關系屬性來說,僅僅是“自我”在個體和共同體中的一種選擇,不論其做何選擇,就社會而言,是不應加以非議的。
自由主義始終是對自殺最好的辯駁。如果自由拒絕了他人,它就不再是一種自由,如果只看重自己的自由,那么就會導致自由被他人的自由加上枷鎖。那究竟是自殺者自由地死去侵害了他人不希望“我”死,繼續同“我”的社會交往的自由;還是他人的這種自由妨礙了“我”擁有自身生命主宰權、追求自由的自由?
“完全理性自殺”是超然的人生態度所致,他們的超越不僅僅在于生與死,也是對現世生活的一種超越,超越現世而又絕對恒久的自由選擇自然擁有話語權,因為絕對的理念是撇清了一切蒙蔽之物的,他人的自由是處于較低的位置而要求改變絕對者的狀態,顯然是不合理的。而絕對者的自由信仰內在地要求外在東西都必須為它讓位。
我們為“完全理性自殺”辯駁,是因為這種行為背后的動機——純粹的超越態度并不能帶給我們否定它的任何理由。但是千萬不要陷入誤區,因為肯定一種無可厚非的行為并不代表對它的鼓吹和倡導,從“完全理性自殺”的內涵來說,我們把它定位成純粹超然的一種自由選擇,那無論是選擇了自殺,還是在現世中遺世獨立地生活,都只是個人的選擇,與價值判斷和價值導向無涉。我們取締了它的價值導向,一以貫之,我們并非要給完全理性自殺立一塊牌坊,大肆加以鼓吹,反之,僅僅是為之正名,還原其真面目。
三、自殺:自覺選擇自由的方式
本文從“自”的哲學語義學尋找突破口,以主體對自我的反思自覺為尺度為自殺做了三種全新的分類,又重點從自由主義的立場為承受了社會眾多罵名的自殺做辯護之辭,將其闡釋為自覺的自由選擇,為我們看待現實社會各種自殺現象提供一種新的視角。
完全理性自殺是主體在深刻的理性反思下對自己的追問和一種超然的人生態度達到統一的自由自覺選擇。這源于一種最為純粹的內己,它的純粹深不可測又有著巨大的斥力,任何雜質的東西都不可能改變這原有的純粹,而完全理性自殺只是這一純粹的偶然外在表現,是一種潛在的可能性,它最初的根源即決定了它的合理性。至此,完全理性自殺的正名就完成了。但是我們并非要忽視其現實存在的社會影響,對之加以肆虐的鼓吹,僅止步于不偏不倚地正名工作。此外,一些細節部分需要深度挖掘和探討,也有待日后的進一步思考和完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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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孫雪姣(1989.1-),女,湖南沅江人,南京大學哲學系宗教學系2010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猶太教以及宗教倫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