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川九屋鄉下是我的老家,那里的山水人物故事時常牽扯了我的心。前幾天得知云遮霧籠的東江邊小洲子上要興辦個“黃梅之夜音樂會”,心里不覺怦然而動,下班后便連夜趕進山里來。
春雨如絲在山野里飄灑著,遠山近坳裹了濃重的黑霧。忽而夜幕中驀地閃出一片瑩瑩的燈火,一陣舒緩的歌曲聲匯合了嘩嘩的東江流水聲裊裊地流入耳里。定睛看時,面前已站著如一簇火苗飄舞閃動的姑娘。粉紅的香靨,旋轉的腰臀,長管短號手風琴會合著浙瀝的風雨聲和咕咕吱吱的蛙鼓蟲鳴,蒼茫的夜霧影影綽綽的山巒,激濺飛涌的東江水浪,交織成一曲天籟人聲的共鳴。
生平幾曾得見這種雄壯的陣勢:青山作帷幕江河作琴弦,演繹著一幕幕生活與生命的樂章。我閉上眼聆聽,仿佛看見這漓江上游的河灣洲灘上在伏擊日本鬼子,槍聲如爆豆響連天;桂北游擊隊舉槍列隊迎接紅色的曙光,紅旗獵獵隨風飄揚;越城嶺逶迤的群山如龍蛇奔騰在身邊起舞……
倏而樂聲停止,睜開眼來,只見燈火閃亮的木樓外,滿天蒼黑的云團在頭頂慢慢移動,嘀嗒的雨聲中,露珠在木格子窗外碧翠的草樹里閃光,原來天已拂曉了。
這天夜里到黃梅山莊來放聲高歌的是桂林市合唱藝術團。余音還縈繞在耳畔,大家又要去東江漂流,說是連夜的豪雨水漲浪大漂在江里又多了幾分浪漫和刺激。
我于是便隨他們打了傘在茫茫的白霧中蹣跚前行,跨過小石橋,一片片云霧從橋下和周圍的山谷中升起。夾岸蔥蘢的山似貼著人面涌來,水面上綻開著千百朵雪蓮花。三五人一組上了橡皮艇,雙手攥緊了護身的繩子,小艇逐波而下,人在波峰上突然失重,前仰后合地晃了身子,口里嗚嗚哦哦地喊起來,嘻嘻哈哈地大聲笑著。忽而波平浪靜,水流如一塊寬大的布匹被一雙無形的手緩緩拉拽著,水鳥和山雀便在耳邊吱喳聒噪;忽而前邊的湍流如一道水墻立起,心兒懸著,快艇如箭穿向白蒙蒙的水霧中,萬千瓣雪白的花朵消失在身后;忽而天低水遠,綠樹如屏風在岸邊合攏,黑瓦紅墻沿著江干起伏錯落,農家老幼倚了樓墻欄桿蹺足而望,頻頻向游人招手致意。
約莫漂了兩個鐘頭,人恍若在云霧中穿梭
飛行。上了岸大家乘興而歸,我卻巧遇幾位肩荷攝像機來覓奇探勝的桂林陸院軍人,一道去尋找山里的龍口瀑布群。
沿著崎嶇的山路走了一個多鐘頭,便聽得林壑中隱約有喧響,如沉雷滾動,似野獸嚎叫尖嘯。幾個人你拉我扯攜了手又爬了一截石壁溝谷,細碎如粉塵的飛霧水粒便鋪頭蓋臉吹撒了過來,腳下的潺潺溪流忽然變了寬大的河谷,冰涼的水氣漫上身來,淋漓的汗水收斂了,周身起了雞皮疙瘩。眾人像貓鼠一樣在林谷中躥跳,沖著那轟響如驚雷閃電的山壑奔去。一匹白練從三四十米高的懸崖上飄下來,大家在水潭邊跳著叫著搶鏡頭。今天你算值得了!周公,回去可要多嘬幾杯!
返回時我們一路小跑著下山,約莫三四十分鐘便出了山谷。搭上軍車,旋風一般轉回了城。那幾條軍漢說,今天你走癲了吧,白面書生,明后天腿腳可有好受的了。
果不然,第二天我雙腿脹痛得腰都直不起來。但心里卻不悔。黃梅之行難忘,那漲滿春水的東江,彌滿山谷林野的云霧,咕咕噪鳴的山蛙山雀和那場別致的演出一直在夢中回旋,且算了卻人的一段鄉心鄉情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