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嚴平 楊躍萍



他走了,就像一個操勞了一生的老農民一樣,走了……身旁留下一頂草帽,一把砍刀,一支煙斗;身后留下一個依然需要刨土取食的家。
方圓幾百里,人人都傳說他是個“大官”。傳說,是因為很多人不相信。人們想像中大官該有的,他一樣也沒有;人們想像中大官能為自己辦下的事,他一樣也沒辦。
但末了,人們還是認定他是個“大官”,一個真正的共產黨的“大官”。不然,誰有那般胸懷——革命一輩子,掏心扒肺讓老百姓的日子富起來,自己兩手空空而去。
“我們干工作不是做給上級看的,是為了人民群眾的幸福!”
在保山,至今流傳著許多關于楊善洲的“經典段子”。
一天,施甸大街上一個趕馬人想釘馬掌,無人幫助,難以操作。見一鄉下模樣的人走來,忙說:“兄弟,幫個忙!”“干啥?”“幫我端馬腳釘馬掌。”“好!”那人用兩手端起馬腳,雙腿前弓后蹬,用膝蓋撐住,半個小時,馬掌釘好,那人拍拍手和褲上的灰走了。一個過路人問趕馬人:“你可知道幫你釘馬掌的是哪位?”“不知道。”“施甸縣委書記楊善洲。”趕馬人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
1980年10月23日,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同志到保山考察,一下飛機,也沒通知,直奔地委,卻不見地委書記。原來,楊善洲這時正在板橋公社的水田里插秧。聽得秘書在田頭喊,他拖著一身水一身泥往回趕,扎進宿舍先換衣服,辦公室就在宿舍邊,總書記看了個正著,感慨地說:“像楊善洲這樣樸實的地委書記不多了!”
楊善洲從20多歲起擔任縣里領導直至地委書記,他始終把自己的根牢牢扎在群眾之中。
他很少待在地委機關,一年里大部分時間都在鄉下跑,頂個草帽,穿雙草鞋,隨身帶著鋤頭、鐮刀等各種工具,碰到插秧就插秧,碰到收稻就收稻,哪塊地里的草長高了就鋤兩把。地里看過了,群眾訪問過了,這才到鄉上縣上。他說:“與群眾一起勞動,了解到的基層情況最真實。”
保山有5個縣,99個鄉,每一個鄉都留下了楊善洲的腳印。龍陵縣木城鄉地處中緬邊界,不通公路,是最遠的一個鄉,很少有人進去。楊善洲上任不久,便徒步4天,進了木城鄉。
楊善洲常對地委一班人說:“我們干工作不是做給上級看的,是為了人民群眾的幸福,只要還有貧困和落后,我們就應該一天也不安寧!”
為提高糧食產量,他在鄉下種了半畝實驗田,自己摸索出了“三岔九壟”式插秧,一畝地提高產量三四百斤,直到現在,保山當地群眾插秧還用這個“三岔九壟”。他還種了“坡地改梯田”、“條田”、苞谷等各種試驗田,群眾都稱他“糧書記”。1978年至1981年,保山的水稻單產在全省一直排第一,1980年,全國農業會在保山召開,保山從此獲得“甸西糧倉”的美譽。
“我是這里的書記,老百姓有困難,我能看著不管嗎?”
1985年,寶山地委建辦公大樓,第一層已經建起,這時,昌寧金華鄉發生水災。楊善洲立即趕往災區,看到老百姓受災嚴重,十分難過,回到保山,命令辦公大樓再建項目馬上停工,把資金拿來救災。有人想不通,認為可以從其它地方調動資金。楊善洲激動地說:“如果眼看著人民群眾在受苦,我們卻安逸地坐在這么富麗堂皇的大樓里,悠閑地辦公,你不覺得有愧嗎?”
在楊善洲的心里,對人民群眾永遠懷著一種謙卑與敬重,他們是真正主人,他是公仆。
他下鄉,總像一個三人戰斗小組,司機、秘書,一輛120吉普,其他隨員一個不要。上路,直奔田頭。
碰上飯點,老百姓吃什么,他吃什么,吃完結賬,絕無例外。
有一次,在龍陵縣調研,結束時,三人在縣委食堂吃了一頓飯,一碗白菜,一碗蒜苗,一碗酸菜炒肉,外加一碗蘿卜湯,一共費用15元。秘書去結賬,縣委書記推辭:“菜很簡單,我用我的伙食費去沖抵就行了。”
回保山路上,楊善洲突然問起吃飯是否結賬,秘書如實相告。
“停車,你立刻搭班車回去結賬!”他的口氣不容商量。
秘書只好下車,攔了一輛公共汽車,回去結了那15元的伙食費,可他在路上來回的車票、住宿卻花了33.5元。
回到保山,一連幾天,他想著最后全部由老書記掏錢結的這筆花費,忍不住脫口而出:“為了15塊,你又花上33塊多,值不值?”
楊善洲接口道:“賬不能這么算。領導機關的人不能沾基層便宜!”
他豈止是不沾便宜。
當時,機關的同志下鄉每天有4毛錢補貼,20多年里,楊善洲一大半時間都在鄉下跑,卻從沒拿過一天的補貼。他說:“和群眾比,我有一份工資,已經很好了。”
有一個給他當了兩年半的秘書堅持每次下鄉后都把書記的補貼辦好,開了存折存起來。1978年,他在大官市果林基地聽說當地群眾搞林業多種經濟想養蜜蜂,但沒錢買蜂箱蜂種,一下子想到了秘書幫他存的出差費,一問,竟有400多元,他高興得很,說:“這下解決大問題了,把它全部給他們買板子打蜂箱,把蜜蜂養起來!”
楊善洲用錢“散”是出了名的。走到哪里,看到困難的人家缺衣少被,遇上哪個群眾買種子、買牲口少錢,他就從自己兜里往外掏。有人勸他不必,他說:“我是這里的書記,老百姓有困難,我能看著不管嗎?”
用錢“散”的楊善洲,自己的生活卻“摳”得很。
他常年住在辦公室旁一間10多平方米的小屋里,一張木桌,一張木板床,床上一個草墊子和草席;穿的總是一身發了白的灰色中山裝,夏天草鞋,冬天膠鞋;喜歡抽煙,還舍不得抽紙煙,天天一包煙葉子一支煙斗帶在身邊。他走到哪里,誰也看不出他是個大干部,曾經鬧出幾次去賓館開會被服務員擋在門外的笑話。
楊善洲更“摳”的是,他絕不允許自己沾公家一丁點便宜。
他的家在保山施甸縣姚關鎮大柳水村,離保山有100多公里。他回家從來沒用過一次公車,都是自己買車票坐班車回到施甸縣城,往下的路當時不通車,他就徒步走回到大柳水村。他的理由很簡單:“回家是私事,不能用公車!”
有一年,他的一位老相識從外地回來分配到公社工作,希望他幫忙轉到城區。楊善洲說:“為什么首先考慮的不是工作而是個人利益?這是黨組織集體研究決定的,你應該去報到,以后有困難再研究。”
回地委的路上,楊善洲對秘書說:“地委是黨的機關,要告訴機關所有的干部,不能為那些只圖個人利益的人開方便之門。”
回到地委,一位親戚早已在屋里等候:“大哥,你現在說話辦事都管用,把我愛人和小孩從鄉下調進城里吧。就求你這一次……”楊善洲對這位親戚說:“我手中是有權力,但它是黨和人民的,只能老老實實用來辦公事!”
多少年來,楊善洲把“后門”關得緊緊,從沒批過一張違背原則的條子,沒打過一個“后門”電話。但他的前門總是敞開的。地區農科所農藝師畢景亮的妻子和兩個孩子都在農村,家里比較困難,楊善洲在地委常委會議上提出:“像畢景亮這樣的科技干部我們要主動關心他,盡快解決他的困難。不光是他,也要注意解決其他科技干部的后顧之憂。”
群眾說:“老書記‘后門上的那把鎖是沒有鑰匙的,但是他幫助干部群眾決困難的鑰匙卻揣了一大串!”
“娘,不是兒子心腸硬,只因為您兒子是人民的干部!”
環抱在山洼洼里的大柳水村,是楊善洲這輩子從未起過根的家。對于這個家庭,走出的男人身份的改變,絲毫沒有影響祖祖輩輩生活在大山深處的一家人的人生軌跡。他們和大山里每一個農民一樣,至今依然過著地里刨食、山上找錢的艱辛生活。
看過去很普通的幾間磚瓦房,是2006年才建起的。村里人說,他們家原先的房子是全村最差的。
1975年,老房子破得挺不住,一到下雨滿處漏水。妻子張玉珍看著婆婆和三個女娃在雨水中躲來躲去,無奈之下去了保山,找到當家的說了家中的難。楊善洲聽了,半晌無語,摸遍全身,找出僅有的30元錢說:“你先拿這些錢回去姚關街買幾個瓦罐,哪里漏就先接一下,暫時艱苦一下。”
妻子回到家里,告訴孩子們:“你們的爹爹確是沒辦法,他很窮,我們以后再也不能給他添麻煩了,家里的日子我們先湊合著過吧。”
多少艱難困苦,張玉珍硬是靠著山里女人石頭一般的堅韌挺了過來。
三個娃子上學,當家的捎回錢不夠,一到秋天,她就每天跑十幾里山路去采野果子,背到集市上去賣,一背簍能賣兩元錢。
楊善洲擔任保山地委書記后,按照上級有關政策,家在農村的母親、愛人和不滿16歲的兒女可以“農轉非”,可他卻把申請表格壓在抽屜里。他說:“大家都來吃居民糧,誰來種莊稼?身為領導干部,我應該帶個好頭。我相信我們的農村能建設好,我們全家都愿意和8億農民同甘共苦,建設家鄉!”
1995年,楊善洲退休,上了大亮山造林。家里人想在施甸縣城附近建個房,為他下山進城辦事方便,家里人也可多照顧他。于是兒女借下5萬元錢,買了地,蓋了房。老伴找到他問:“能不能湊點錢,幫娃娃們還還賬?”
楊善洲東拼西湊只湊到9600元。老伴說:“9600塊,能還5萬?”楊善洲嘆口氣:“我真的沒錢。”賬是還不上了,為了不拖累兒女們,楊善洲做主,房子還沒住就賣了。
這件事在保山廣為流傳,人們編成了順口溜:“施甸有個楊老當(‘文革期間被定為‘當權派),清正廉潔心不貪,蓋了新房住不起,還說破窩能避寒。”
有人問過楊善洲,作為一個兒子、丈夫、父親,對家人有愧疚嗎?
他點點頭,低低地說出兩句話:“自古忠孝難兩全,家國難兼顧啊!”那一刻,他眼里有淚。
母親早年守寡,他是孝子。每年,他都會花錢從保山買一包鹿茸,煨給母親吃幾天。母親89歲那年,他回去探望,原打算第二天就走,看到老人家病重在身,便留下來,日夜侍奉,整整待了9天。這是他離家幾十年中,回來住得最長的一次。老母親是在他的懷里去世的,他抱著母親的頭失聲痛哭:“娘,不是兒子心腸硬,只因為您兒子是人民的干部!”
他疼愛妻子。每次回家,哪怕住一晚,他都會下地,把要做的農活做了,把家里的水缸挑滿了。逢年過節,總記得扯幾尺女人家喜歡的花布。他23歲娶了她,那會兒窮,沒給她點什么物件。他出去了,可這事一直沒忘。直到那一年,他省吃儉用攢下500塊錢,塞到她手上說:“替我給你買個戒指吧。”誰也不知道,玉珍最終是花了多少錢在鎮的集市上買回一個戒指,細細的,有銅的光亮。直到今天,誰要是注意到她手上的這個物件,80多歲的人,依然會羞得像個小姑娘。
他是慈祥的父親。三個女兒都是他給起的名——惠菊、惠蘭、惠芹,愛樹愛花的父親,把女兒們在自己心里種成了三棵美麗的花。每次回家,他都會從粗大的手掌里給娃娃們變出幾塊糖,幾個果子,然后拉著她們的小手一塊下地干活。惠蘭總忘不了,有一次爹爹給她梳頭,扎得兩根小辮子就像兩只小牛角。
楊善洲這一輩子,是帶著他的家人和他一起擔當起一種胸懷,一種“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胸懷。
“退休后,我會給家鄉辦一兩件事的!”
1988年3月,楊善洲退休了。一頭牛,卸了架,該休息了。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他選擇了另一種活法。這是一次還債,也是最后的報恩。
地處施甸縣南邊海拔2619米的大亮山,是楊善洲家鄉最高的山。他12歲父親病逝,和守寡的母親艱難度日,母親常常帶他到山上挖野菜、草藥,拿到集市上賣。是大亮山養活了他一家。
在日后風風雨雨的歲月里,楊善洲親眼看到曾經長滿大樹的大亮山,一點點變禿變荒,“大躍進”、“放衛星”、亂砍亂罰,曾成為一個時代的隱痛。他不止一次向身邊的人訴說:“都是在我們手上破壞的,一山一山都砍光了,多可惜!我們有罪!我們要還債!要還給下一代人一片森林、一片綠洲!”
他當地委書記期間,曾帶人風餐露宿,徒步24天,詳細了解大亮山的土壤、氣候、地理環境,一個“種樹扶貧”的夢想在他心中萌芽。
從不為家人辦事、不為家鄉辦事的楊善洲,對家鄉的人說:“退休后,我會給家鄉辦一兩件事的!”
現在,他退休了。
楊善洲婉言謝絕了省委書記請他到昆明安家休養的厚意,說服了家人希望他回家團聚的愿望,留下一句滾燙的話:“我是一個共產黨員,說過話的就要兌現,我不能欺騙鄉親們。我要回大亮山種樹去!”
3月3日,楊善洲退休的第三天,他卷起鋪蓋,當晚就趕到離大亮山最近的黃泥溝。第二天,他帶領著從各方調集的15個人,雇上18匹馬,馱著被褥、鍋碗瓢盆、砍刀镢頭,一鼓作氣上了山。
在惡劣的氣候環境中,住下來,成為第一考驗。最初用樹枝搭的窩,不到半年就被風吹爛了。他們又修建起40間油毛氈棚,冬天冷,夏天悶,碰上下雨,被窩常被淋濕。上山幾年,楊善洲患了嚴重的風濕病和支氣管炎,夜深人靜,人們常常聽到他陣陣咳嗽聲從氈棚里傳出。
1992年,林場終于建起了一院磚瓦房,職工們首先想到了楊善洲,可他死活不住,他說:“我一個老頭子住那么好的房子干什么?”最后硬是把房子讓給了新來的技術員,自己仍住在油毛氈棚里,一住就是9年,直到全部人搬進了磚瓦房。
沒有路,他們往山上運苗子和物資都是馬馱人扛,楊善洲常常一邊趕著馬,一邊挑副擔子,在山里一走就是大半天。
1990年,楊善洲跑到省上要了一筆錢,林場開始修路。有人主張請專業設計部門來做公路規劃,他不同意:“林場現在沒有多少錢,有錢也得用來買樹苗呀,我們自己干!”他找來一些儀器,每天背上一袋干糧出去測量,常常天不亮出發,摸黑回來,14公里的山路,不知跑了多少趟,哪里有個窩窩,哪里有塊石頭,一清二楚。最后,全部路修下來,平均每公里只花了不到1萬塊錢。
買樹苗資金不足,楊善洲就經常提個口袋下山到鎮里和縣城的大街上去撿別人吃果子后隨手扔掉的果核。桃核、梨核、龍眼核、芒果核……有什么撿什么,放在家里用麻袋裝好,積少成多后用馬馱上山。他說:“撿果核不出成本,省一分是一分。”
有一次,撿果核,楊善洲不小心撞到一個小伙子的自行車,小伙子惱了,張口就是粗話,有人趕忙把他拉一邊,告訴他老人是原來的地委書記,撿果核造林呢。他驚得半天沒吭聲,轉過身說了一句:“這樣的官?我服了!”
楊善洲還常背個糞箕到村寨路上撿騾馬糞豬糞,給樹苗做底肥;到垃圾箱里撿紙杯、碗裝方便面的外殼,當營養袋,培育“百日苗”;坐長途車顛簸幾百里,從怒江引來紅豆衫,從大理引進梨樹苗。那年,栽樹季節,他牽著馬去鄭家寨買樹苗,為了能及時把苗子栽上,在山路上整整走了一個通宵。
1999年,楊善洲在山上用砍刀修理樹杈時,一腳踩到青苔上滑倒,左腿粉碎性骨折。很多人都想,老書記可以留在山下好好休息了。可半年后,他拄著拐棍,又走進了大亮山。
有人說,何必自討苦吃?
楊善洲回答:“入黨時我們都向黨宣過誓,干革命要干到腳直眼閉,現在任務還沒完成,我怎么能歇下來?如果說共產黨人有職業病,這個病就是‘自討苦吃!”
“我上山是來種樹的,要那么多錢干什么!”
作為大亮山5萬多畝林場的指揮長,外人看來,楊善洲一定是個富得淌油的大老板。可很少人知道,他除了拿自己退休后的一份退休金,在林場拒絕拿一分錢工資,只接受每個月70元錢的生活補貼,后來隨物價水平,漲到了100元。林場曾多次要給他一個月500元補助,他總是一句話頂回去:“我上山是來種樹的,要那么多錢干什么!”
不僅不要錢,他還倒貼錢。
他下鄉、出差都是自己掏腰包,22年里,他在林場從沒開過一張發票,沒報過一張單子。
按照保山當地政策,引進資金可以有5%~10%的提成,按這個額度計算,楊善洲這些年前前后后引進的資金應該有40萬元的提成,他從來沒要過一分錢。
樹苗兒一片片擴展,一年年長高,長成了林子,匯成了5.6萬畝的林海,林海招來了云,蓄住了水,昔日干涸的大亮山在水的滋養下“活”起來了。
多少年,喝水靠馬馱人挑,婚喪嫁娶送禮要送兩擔水的山里人,第一次在家門口喝上了甘甜的水。有了水,農民種起了蔬菜、蘑菇、茶葉……拉到集市上換回了錢。
多少年,山里人出門沒有路,如今,林場的一條大路串通了村村寨寨,山里跑起了大大小小的運輸車。
多少年,山里人沒有電,如今,林場的電拉到了七嶺八坡,夜晚的大亮山如同掉下一片星星。
多少年,荒蕪的大亮山嚇跑了所有山里的野生動物,如今,這里又出現了野豬、野雞、狗熊,還有了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灰葉猴。
有關部門算了一筆賬:5萬多畝樺山松,總價值3億多。林子每年成長,又是一筆可觀的綠色存款。至于生態效益和社會效益,更無法估量。
楊善洲笑了。
這時他才感覺自己老了。老了,就要做老了的安排。
2008年11月11日,82歲的楊善洲把大亮山林場的經營管理權無償移交給施甸縣林業局。
施甸縣委決定獎勵楊善洲10萬元,被他當場謝絕:“我早就說過,自己辦林場是盡義務,不要報酬。”
保山市政府決定給予他20萬元的特別貢獻獎。這一次,他接下了。轉過身來,給保山第一中學捐出10萬元,給林場建瞭望哨捐出3萬元,給山下老百姓修建澡堂捐出3萬元。
他最終留下4萬元。因為,他想到了老伴,一個一輩子含辛茹苦、給他撐起整個家、沒享過他一天福的老伴。
2010年,楊善洲突然病倒。他躺在病床上,老伴來看他,兩人都說不出話,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兩雙眼睛都在淌淚……
他知道,她懂他。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她更懂他的了。
他為什么一生選擇了這樣一條人生道路?根,在大柳水村。
他16歲,滇西抗戰,被派去參加擔架隊。和他一起抬擔架的是一個叫劉貴的40多歲的農民。上坡時,劉貴叫他在前,自己在后;下坡時,劉貴讓他在后,自己在前。少年的他走得輕松穩當,可劉貴走得揮汗如雨,磨爛的草鞋露出腳趾,在山路上留下點點血跡。
這件事在他心里裝了一輩子,父老鄉親給予他的真情,成為他日后作為一個共產黨人一輩子為人民謀幸福的源泉。
后來,村里土改。他家是佃農,沒有一分田地,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分到一畝地。沒曾想,他家分到了10多畝地,從此他可以在自己的田地上種莊稼了。他感恩共產黨。
再后來,他走出家門,成為共產黨的一員,懂得了共產黨的理想與信仰,他的心一下子變大了,認下一條道,這一輩子要為黨的事業奮斗終身。
她懂他,輕輕留下一句話:“病好了,就回家……”
他終于要回家了。
這之前,他在林場房前仔細種下一棵玉蘭花,這是萬千花中他最喜歡的花。玉蘭花在當地稱“報恩花”,他說:“這棵花是我對家人最后的表達了。”
這之前,他給林場4棵雪松仔細培了土,這是他當年上山時帶上來的4株小盆景,如今已在大亮山上扎下根,蒼翠挺拔。他說:“共產黨人就要做雪松。”
2010年10月10日,楊善洲告別人世。
他留下話:不開追悼會,不辦喪事,遺體火化,如果我的親朋好友和家屬子女想念,就到雪松樹下坐一坐吧……
成千上萬的百姓扶老攜幼,涌出家門,為他們的老書記送行……
為信仰而生的84歲的楊善洲,用為黨和人民的事業燃燒的一生,在這片紅土地上寫下了不朽的四個大字——共產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