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園行

王慶安

終于送走了漫長而又寒冷的冬天，天氣是一天一天地回暖了，迎面吹來的風不再那么小刀子似的傷人了，太陽一天一天地明亮了，敏感的蠓蟲們開始抑制不住興奮地跳起舞蹈了，綠草開始在氤氳著淡淡霧氣的田野里探頭探腦了。仿佛一位備受寵愛的著名演員登場前要精心布置舞臺一樣，大自然精心地做了這一番準備，歡迎桃花隆重登場。

先是在窩風向陽的山坳里，現出點點的粉紅，那粉紅是羞答答的、一點一點露出來的，仿佛深山里面的小女孩見到了陌生的客人的樣子。然后慢慢、慢慢就蔓延了整個山坡，就像一位小姑娘在家門口探頭探腦偵察一番后，終于大著膽子走到了街上，然后就引得更多的同伴在家門口探頭探腦。然后就都來到街上。當她們聚集到一起的時候，她們的膽子就漸漸地大了起來，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們忘乎所以了，玩著玩著就放開了膽子了，就無所顧忌了，就玩野了玩瘋了，于是世界就成了她們的了。而這時候，一個山坡就成了粉紅的一片，仿佛有一支神奇的畫筆，揮動著在山坡上洇染。不幾天工夫，整座山上就這兒一片、那兒一片地落滿了紅霞，仿佛天宮的仙女們晾曬的粉紅的仙衣。

春和景明，惠風和暢。乘車穿行在鮮花綻放的桃園里，車窗外是一晃而過的滿枝滿眼的桃花，仿佛電影中的特寫鏡頭，而這樣連續的特寫鏡頭一直持續到山頂，不但不感到單調，反而感到了一種熱烈和親切。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季漫長得不可思議，對春天的期待強烈到了近乎忍受折磨，所以，今天見到這么多花枝招展的桃花列隊歡迎，心情在倏忽間就有了奇妙的變化。今天的桃花應該就是春天的使者了，被這么多靚麗燦爛的美麗使者歡迎著，我們該是何等的榮幸。

下得車來，稍稍走近一看，便能感覺到桃花的熱烈奔放。那花兒雖然只有指甲那么大，但是，當她傾盡全力展現自己的時候，你還是不能不為她感動，成千上萬朵花兒一齊綻放，你就不能不為之震驚了。花兒們在春風中輕輕搖動著，仿佛在向你招手，眨眼，仿佛在邀你共舞呢。花香兒一陣一陣兒撲面而來。讓人能感覺到花兒的呼吸呢。一朵花兒宛然便是一個生靈呢。

當你沐浴著溫暖的陽光，置身于和煦的春風中，在一個一個山坳里隨意行走的時候，看到這兒一朵桃花的云，那兒一片桃花的霞，有一點清新，又有幾分熱烈。因為是在春天，萬物雖然已經發青，但是，一切又都是幼稚的，草葉樹葉都泛著嫩嫩的淡黃色，并且閃著蠟質的光亮，所以，那清新是淡淡的；那桃花雖然在小范圍里是連成片的，但在更大區域里卻是間隔了的，帶有點染的性質，所以，那熱烈卻也并不濃艷。在這樣的環境和氛圍里徜徉，你的心里自然會生出一些婉約的感覺，是那種淡淡的欣喜，仿佛微渴的時候品味香茗的感覺，有幾分快意，卻又不至于張狂失態，所以是有幾分優雅的。在這樣的遠觀近瞧地欣賞過之后，你最好再體味一下乘車瀏覽的感覺，你會看到流動的畫面不斷切換，又有了移步換景的奇妙感覺。如果說近觀滿枝的桃花感受到的是熱烈，那么遠瞧漫山紅遍的花海感受到的就是震撼了。當攀到山的最高處，看到漫山遍野的紅連成一片，就有了一種動人心魄的雄渾之氣，讓人不由生出豪邁之情。最妙的是山川形勝：山上桃花萬畝，布置隨自然山川之勢；山下屋舍儼然，紅墻黛瓦，炊煙裊裊，道路縱橫，車輛穿梭，充滿人間煙火的溫情。村舍之側，要么是閃著婉約波光的小河，要么是碧波浩淼的湖面，仿佛一條環在巨人腰部的玉帶，隱約可見小巧的漁船在水面詩意地滑行。而在湖水那邊，又是黛青的群山，我知道那里的群山高大，峰巒巍峨錯落，蒼松倒掛絕壁，云霧纏繞山腰，但由于距離遙遠，遙遙望去竟然像是盆景，但正是這樣，又使得盆景像是湖中的島嶼，于是有了隔海望仙山的感覺，引起人許多無際的遐想。

難怪古代失意的官員仕子、文人雅士們，能在與山水，與花兒、月兒、魚兒、蟲兒們共處的日子里撫平心靈的創傷，找到詩意的棲居。

其實古代典籍、畫作中理想的棲居之所也不過是荒江野老之地的幾間茅屋草舍，重要的是那份心靈的自由——想荷鋤耕耘便荷鋤耕耘，想袒腹荒野便袒腹荒野，想吟風弄月便吟風弄月，想賞花便賞花，想吃酒便吃酒，想出行便出行，想聚會便聚會，想做學問便做學問，心無掛礙，不必顧忌，做一個素心人而已。但奇怪的是，茅屋旁邊總疏疏落落點綴著幾株形狀古拙、態度自然、舒放自由的桃花，而且那么搶眼，那么引人注目。里面想必隱藏著歷代文人畫士的一個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