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德
童年還在,在大人的回憶里,在“70后”“80后”懷舊的歌聲中;童年已經沒了,因為當今社會,已經不允許一個人有太長的童年。
童年不能承受之重
五道杠、官味十足、慰問題詞等領導做派一樣都不少,這是中國少先隊武漢市副總隊長黃藝博出現在網絡中的形象。其博客的開篇《開博前言》中就這樣表明心跡:“為萬世開太平。”在網絡時代,如此遠大的志向,同時又是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和《人民日報》的粉絲,黃藝博想不紅都難。
林妙可的故事看上去則更加“兒童不宜”。因網友在其參加活動的照片中發現,她的胸部比正常同齡女孩要大,由此引發了“豐胸”的質疑。5月11日,林妙可的母親在微博上代其如是反擊:“傷害不滿12歲的我,你能是勝利者嗎?你沾沾自喜之時,想想你這樣大時有這樣的壞人惡語攻擊你嗎?”
一個是“官樣小大人”,一個是“奧運小童星”,當大人們在疾呼著“出名要趁早”的時候,過早成名的他們卻注定要承受非凡的壓力,付出巨大的代價。
尼爾·波茲曼在《童年的消逝》中說:“兒童是我們發送給一個我們看不見的時代的活生生的信息。”若真如此,那么,未來中國的那個時代正在接收著今天發送的什么樣的“信息”呢?
成都一名7歲女孩為了能當班級舞蹈的領舞,央求媽媽去“走后門”,原因是她知道媽媽和班主任是同學;一位網友正在念小學的侄子特別喜歡親戚開車去接他,因為那個親戚有輛好車,讓他覺得“有面子”;聽說爸爸因交通違章被開了罰單,需要重新去學交規,一個不滿10歲的孩子說出的話令父母震驚:“你們送點禮給警察不就不用學習了……”這些散落在媒體和網絡上的講述,或許會讓成年的我們瞠目結舌,但也不排除有的家長會拍著孩子的腦袋稱贊其“聰明過人”。
4年前的一部紀錄片就曾為我們生動地記錄了這樣的場景:武漢一所小學三年級一班選班長,表面上是3個孩子之間為選舉相互傾軋、鉤心斗角,背后則是家長們機關算盡、歪招頻出。最后一個家長利用單位關系讓孩子請全體同學免費坐輕軌“增進感情”,臨到投票前夕又“適時”拿出糖衣炮彈——中秋禮物送給全體同學,結果以25票當選。這部名為《請投我一票》的紀錄片,震驚了世界,也震驚了很多國人。《華盛頓郵報》對其的評價是:關于一群孩子的、令人如坐針氈的政治戲劇。4年之后,看過該片的網友表示:“原來五道杠不是個例。”而媒體人洪晃則在微博上驚呼:“這么下去,真的會到最危險的時刻!”
“最危險的時刻”或許還沒到,但童年所承受的負荷過多卻已經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這負荷既包括學業的壓力、做不完的功課、報不完的補習班,也有在社會不良風氣的浸淫之下,孩子們過于成人化的思維和處事方式。
2011年全國兩會上,孩子“想當貪官”的話題再次引起政協委員們的熱議。全國政協常委張文康在談到學術造假、公務員腐敗等均體現出思想道德建設的短板時舉例說,有的小孩長大想當貪官,因為“貪官掙錢多”,張文康認為:“這是現實的也是可怕的。”
有的小孩要當貪官,還有的小孩想殺貪官。《國際先驅導報》去年曾經報道過,在福建南平發生殺害幼童案后,當地一個孩子“寫信”給兇手鄭民生:“在那短短的55秒內,你殺了多少潔白善良的心,你要真忍不住仇恨,你就去殺那些貪官,你怎能殺掉這么多可愛的孩子……”
其齡其語,背后所蘊含的東西顯然不僅僅是“童言無忌”那么簡單。
當孩子不再天真
同樣在2011年全國兩會上被熱議的,還有兒童的成人化問題。演員宋春麗在兩會上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痛陳“成人化”兒童節目之危害,認為大量“少兒不宜”的內容充斥電視節目,嚴重危害了兒童的身心健康。
事實上,成人化的不僅僅是兒童電視節目,兒童服裝、兒童玩具、兒童歌曲、兒童間的友誼……毫不夸張地說,今天幾乎兒童的一切都在成人化。新華社《新華縱橫》年初曾經報道,在浙江杭州的新華書店,一本名為《令人戰栗的格林童話》的書堂而皇之地擺在兒童讀物柜臺,其中的內容不堪入目:“白雪公主與父親亂倫,母親因妒成恨痛下殺手,長發公主成為巫婆報復男人的工具……”而在沈陽的五愛市場兒童文具區,成人化的文具造型和圖案更是比比皆是,一個筆袋上正在熱吻的卡通男女圖案旁邊,寫著火辣辣的說明——“對你的愛蠢蠢欲動”。
汗顏嗎?無語否?且慢,因為還有更讓人驚訝的事情發生。
有網友在論壇上分享了這樣一個故事:有一次我哥哥參加一個宴會,沒帶老婆去,我女兒問:“為什么不帶舅媽去?”她那個8歲的同學悄悄給她分析:“宴會上有很多美女,你舅媽去了會吃醋的。”成人的話語,就這樣成了孩子們的口頭禪;成人的思維,讓本該純真的心不再單純。
不單純的孩子在舞臺上是什么樣?《半月談》曾經報道稱,在一些選秀舞臺,為了讓自己的孩子能夠脫穎而出,父母的最大任務就是教導孩子如何討好評審和觀眾。于是,熒幕上孩子們說話越來越圓滑,舞臺上孩子們的表現越來越老成,甚至嘩眾取寵。“很傻很天真”的孩子不再吃香,“很黃很暴力”卻能讓他們脫穎而出。
當孩子淪為成人娛樂的附屬品時,天真就注定要過早地離他們遠去。一部《觀音山》讓范冰冰直呼自己找回了少女時代,童星出身的她曾直言,十幾歲成名令自己失去了對少女時期的體會。網友艾欣則在博客上講述了自己觀看某綜藝節目后的感受:“有一個小選手,大概只有7歲的樣子,在海選晉級后就對媽媽說:‘媽媽,您太辛苦了,我只能用成績來報答您,謝謝媽媽。說著說著,淚水就稀里嘩啦往下流。可眼前的這個小孩卻絲毫沒有感動我,甚至有點覺得這個小孩不那么可愛。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一個7歲的小孩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同樣,去年在《中國達人秀》節目中成名的“小周立波”張馮喜,以模仿周立波的海派清口而引發觀眾爆笑連連。但周立波本人對其的評價則耐人尋味:“是個天才,但是沒有天真。”
失去了天真的童年,還是真正的童年嗎?作家史鐵生在《我與地壇》中說:“一個人長大了若不能懷戀自己童年的癡拙,若不能默然長思或仍耿耿于懷孩提時光的往事,當是莫大的缺憾。”
成人的虛榮和幼稚
有人說,童年是成人時代的一場前戲。那么,如此前戲過后,迎來的卻未必是一場高潮。
病在社會,根在成人。黃藝博的父親說,不要把對社會的不滿發泄在一個孩子身上。有網友則反駁,那你也不要把對社會的諂媚寄托在孩子身上。
如何教育孩子,黃藝博的父母有權做出自己的選擇,而外界對這名五道杠少年及其父母的口誅筆伐,與其說是“發泄對社會的不滿”,不如說是對兒童成長環境的無奈和焦慮。
身為世界著名媒體文化研究者和批評者,尼爾·波茲曼認為,正是現代傳媒的影響才使童年過早“消逝”。他說:“兒童的天真無邪、可塑性和好奇心逐漸退化,然后扭曲成‘偽成人,實在令人痛心和尷尬。”
這很容易讓人想起前文提到的“很黃很暴力”一詞之由來。2007年12月27日,13歲的北京少年張殊凡出現在央視一則《凈化網絡視聽環境迫在眉睫》的新聞中,她稱自己在查資料時,突然蹦出一個窗口,“很黃很暴力”,于是自己趕快給關了。其后圍繞“很黃很暴力”的種種網絡惡搞層出不窮。但網友的暴力討伐顯然搞錯了對象。有南方媒體當時發表評論稱:“媒體利用未成年人的無辜身份來完成預設的道德譴責,先有斷章取義之嫌,后有忽視未成年人權益之錯。”
另一位風靡電視和網絡的“失控姐”,更是被娛樂到極致。這個4歲半的南京女孩,在電視節目中因一再失聲痛哭而躥紅,而當新華社記者與她交流后卻發現,小女孩的“失控”多因被電視臺的人故意驚嚇所致,女孩本身其實更愛笑。新華社的報道說,在錄制某個電視臺的節目時,編導居然讓兩組人對抗,一組負責讓她哭,一組負責讓她笑,哪組贏了就不用蹦極。
“就這樣被你催熟”,而“催熟”孩子的因素來自方方面面。河南一家幼兒園曾經為了迎接上級檢查,禁止近百名小朋友入園。這些被禁入的小朋友,大多屬于上課愛動、愛說話的。有媒體感慨:“形式主義教育正從娃娃抓起。”至于“讓數百名孩子暴曬在艷陽下或者在大雨中表演節目,領導們在臺下打傘觀看”的新聞更是多得不勝枚舉。隨著網絡時代的到來,外面的成人世界孩子幾乎觸手可及。當大人們都在現實中陷入迷惘、迷茫、迷亂的時候,童年的天空又如何能保持澄凈?
放眼望去,兒童時期的優點在成人身上幾乎已蕩然無存。誠實守紀只存在于兒童守則中,老實人吃虧是今日社會令人尷尬的現實。我們一邊為“孩子想當貪官”痛心疾首,另一邊的“公務員熱”卻一年火過一年。而諸如“不要隨地吐痰”“不闖紅燈”“要有序排隊”,這些童年時期的教育,至今依然在公共場所的廣播里反復播放,提示和教育著成年人及全社會。這是童年期的延長,還是成人期的幼稚?
輸在起跑線的不只是孩子
胡適曾經有言,要看一個國家的文明,只需考察三件事:第一,看他們怎樣待小孩;第二,看他們怎樣待女人;第三,看他們怎樣利用閑暇時間。撇開后面兩點不談,在怎樣待小孩上,我們看到了什么?
在某網站進行的調查中,多數網友認為,黃藝博現象以及更早前的廣州一年級學生“想當貪官”事件,“折射了社會現實”,是對功利化社會的最真實寫照和無情嘲諷。
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張鳴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任何教育都不能以抹殺孩子的天性為代價。讓天真無邪的少年承擔成人的重負,并教以‘官僚習氣,只能證明家長的無知和功利。”
從這個意義上說,對黃藝博個人的攻擊顯然有些不合時宜,因為即使有錯,也不是他的錯。如評論人十年砍柴所言:“父母乃至整個社會對孩子的教育,其中重要的內容就是如何適應這個社會,以及如何在這個社會找到適合自己的職業。”
為了適應社會,童年過早地讓位于各種補習班,鋼琴、跆拳道,孩子們在耳濡目染和家長的帶動下,主動參與進大人的世界中,現代版“揠苗助長”之風正成為中國家長乃至整個社會的選擇。因此有網友感嘆:“當今社會,已經不允許一個人有太長的童年了!”
正是因為童年的提前遠去,才使得“天才兒童”隨處可見。一句“不能輸在起跑線上”讓孩子們失去了童年的快樂。但若長此以往,對于整個社會來說,輸在起跑線上的又豈止是孩子?
(晶晶亮摘自《國際先驅導報》2011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