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妻

郁風閑

一、

嘩啦啦的風聲，伴隨著女子的叫聲，一直傳到很遠。

墨軒回過頭，難道是幻覺？凌府的丫頭臉頰紅撲撲地偷偷瞄他：“墨大夫，怎么了？”

墨軒搖頭，看診結束，經過花園時發現一群人圍在那里。那些人看見他紛紛讓開一條道來，他定睛一看，眼前赫然就是一具“尸體”。從發飾和衣著可以看得出是個女子，臉著地，弓著身，以一種不尋常的姿勢趴在地上。

“她怎么了？”墨軒走過去問。

丫頭們紛紛搖頭：“不知道，沒見過這人。”

墨軒摸了摸脈，還有氣息，遂將她的身子翻過來，她的臉上形成一塊碗大的疤，紅得充血，煞是難看。一些膽小的丫頭都嚇得把眼睛移開。

“這人不是府上的？”墨軒起了惻隱之心，見大家都搖頭，便笑著看著女子，自語道，“那就跟我回家吧。”他會把她治好，最起碼，比現在好。

他的話音剛落，女子忽然睜眼，圓溜溜的眼睛被壓得一大一小，她張開扁扁的嘴唇道，“好啊。”

經她這么一嚇，圍觀的人更少了。

墨軒毫不在意，用一條絹帕遮住她的面容，以免被陽光灼傷，隨后背上她離開凌府。

阮悠悠靠在他的背上，兀自打量著，他真是個好人！

比上面的那個老頭兒好多了！

她本是個實習小神仙，實習期最后也是最關鍵的任務，是保佑某位上仙在人間的私生子……也就是面前這位墨軒。可是，沒想到師傅一腳把她踹下來，害她沒穩住，臉先著了地。她胡亂地揉了揉鼻子，真難受！

到了墨軒的藥鋪，拿到鏡子，看見自己此刻的尊容，阮悠悠說不出話了，半晌，她被自己嚇到！墨軒安慰她：“我會幫你治好的。”

阮悠悠感動地看著他，他人真好！

二、

鏡子中的那張臉，依舊常常嚇到她。其實，她完全可以施展法術自行治愈，可是，治愈了之后就得離開了吧？找不到正當理由留在墨軒身邊怎么辦？思來想去，阮悠悠決定忍住！為了她的成仙大計，為了能留在墨軒身邊，忍了！

墨軒背著藥箱經過窗邊，看到呆愣著想心事的阮悠悠，探進腦袋問：“怎么了？”

“你要出門？”阮悠悠看著他手里的藥箱，趕緊跟出去，“我也去！”

她要時時刻刻保護好他！

凌家小姐凌仙兒身染怪疾，墨軒每隔幾日便要過去。阮悠悠充當藥童，她瞪大了眼睛看著簾子后的女子，果真是絕色佳人！再看看墨軒……阮悠悠心里大呼不妙，她看上的人竟然另有所愛！

“你，瞪什么瞪？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下來！”凌仙兒覺察到她的目光，怒斥道。

阮悠悠趕緊收回目光，同時在心里給她打了一個大大的×，驕縱惡劣，配不上墨軒！

她一個激靈，明白了所謂的保護墨軒，就是要將他從惡女的手中解救出來！

她一定不負所托！

三、

洛城的百姓都知道，墨大夫身邊跟了個女子，對外宣稱是他娘子，整日蒙著面紗從不見生人。更有說，是墨大夫舍不得叫旁人見了自家娘子的絕色。

這些傳言，當然都是阮悠悠放出去的，她嘿嘿地笑，墨軒敲了敲她的頭：“你就不怕毀了自己的清譽？”

“清譽值幾兩錢？”阮悠悠滿不在乎地撇撇嘴，加快步子跟上他的步伐。

城里的醫館每月都有一次聚會，交流各自的心得和所見疑難，墨軒終于診出了凌仙兒的病癥，自然必須得去。

這次的聚會在賀金賀大夫家里，他們來時已經聚了不少人。墨軒讓阮悠悠去和旁的藥童切磋，便入了屋子。沒過多久，聽見外面傳來尖叫聲：“鬼啊！”

墨軒不放心地奔出來，阮悠悠臉上的薄紗不知被誰扯下，紅褐色的肌膚裸露在外，五官幾乎不成形。尾隨出來的大夫們也難忍作嘔。墨軒無聲地嘆息，又重將薄紗遮好。

賀金嘲弄道：“這就是墨大夫的絕色嬌妻？”

墨軒厲言道：“醫不好她是我無能，你斷不可這般侮辱她！”

賀金冷笑：“若你能醫好這個丑人兒，我就認了你做洛城醫館的領頭人。”見他不為所動，賀金又道，“還有凌仙兒……若是我從中阻攔，你也沒有用武之地吧？”

墨軒停下腳步：“好，我接受。”賀金與凌仙兒有婚約，若他阻攔，墨軒便沒有了一試身手的機會，他難得遇上頑疾，自然不會放棄。

回到醫館，墨軒便埋頭在醫書中，只是偶爾在查看病情時，才會過來找她。阮悠悠有些內疚：“我下次不會那么不小心了……”

“沒事。”墨軒淡淡地答了一句，繼續埋頭鉆研。

看他為了能夠娶到凌仙兒不眠不休，，她竟然覺得胸口難受，那是從未有過的感覺。

四、

墨軒遍尋醫書，卻對阮悠悠臉上的傷束手無策。他去了阮悠悠的房間，她正閉目假寐，他沉沉地嘆息，自語道：“萬一我治不好你……”他沒有接著說下去，但是阮悠悠明白，若是輸了，他便娶不到凌仙兒了。

心中莫名有些難過。

墨軒在疲憊中睡去，到了開館的時辰才被搖醒。他揉了揉眼睛，看著眼前絕色女子，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阮悠悠有些不好意思：“我吃了你的藥，好了。”她緊張地說，“怎么，不好看嗎？”

熟悉的聲音，讓墨軒更是驚呆了，他搖搖頭，笑著說：“很好看。”

可是心里卻更加狐疑，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的藥方！

然而，先不管藥方的事，阮悠悠臉上疤痕全無，絕色姿容引人圍觀，幾乎全城轟動。阮悠悠要墨軒去賀金府上嘲弄一番，墨軒卻興致索然，甚至要去取消賭約。于他而言，不戰而勝，實不光彩。

阮悠悠氣得直跺腳：“我那么為你，你還不領情，算了！活該你娶不到凌仙兒！”

她氣得心里越發難受。

在城里游蕩半天，人們無不被她的傾城之貌所傾倒，也只有那墨軒，心里只想著凌仙兒！

正晃蕩著，忽然有人從背后勒住她的脖子，將她拖進了巷子里。鼻間吸進濃濃的迷藥，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她癱倒在地，昏迷前看到的，分明就是賀金的面孔。

分不清多久之后，她醒了過來，臉上火辣辣地疼，她搖搖晃晃地走出巷子，面前的人看見她，大叫一聲：“鬼啊！”然后撒腿就跑。

似曾相識的畫面，讓阮悠悠感到不安。

她伸出手觸摸，臉上疼得厲害，手上沾滿了血。

五、

阮悠悠遭人毀容，在臉上刻了千百道刀痕，墨軒用紗布將她的腦袋整個包裹住，只留了眼耳口鼻，他有些心疼地看著她，動作輕柔，生怕下手重了會傷到她。

阮悠悠哭喪著臉，委屈地說：“這下我真的變成丑八怪了！我沒人要了，我不想一輩子嫁不出去啊！”

“不會嫁不出去的，我會幫你治好。”墨軒保證，“這次的刀傷，不難治。”

“真的？”悠悠懷疑，“可是傷口那么深，會留下疤痕吧？”

“不會。”

阮悠悠吸吸鼻子，揪緊他的衣袖：“我不信你。”

墨軒嘆息：“那要怎樣你才肯信我？”

阮悠悠嘿嘿地笑，詭計得逞一般：“要不，你娶我吧？”

墨軒為難。

阮悠悠哇哇大叫：“你看，我就知道你還是喜歡那個凌仙兒，她不就比我漂亮一點嗎？你們男人果然都是色鬼！”

“誰說我喜歡凌仙兒的？”

“你不是為了娶到凌仙兒和賀金打賭嗎？”阮悠悠不解地問。

“我只是想有機會治療凌仙兒的病癥。”墨軒不禁發笑，沒想到她竟誤會了，他輕輕嘆息，問道，“你真的要嫁給我嗎？”

阮悠悠眨著眼睛，像條小狗似的點點頭，幸好有繃帶擋住了兩頰的緋紅。

“那我們就成親吧。”他輕聲道，其實，他本無意成親。自從知曉自己的身世，是某位上仙之子，他就打定主意要孑然一身，云游四方，卻沒想到在這洛城遇見了她。既然她愿意，那就成親吧！

呃……這下，輪到阮悠悠不知所措了。他怎么答應得這么快？

她半天沒說話，墨軒問：“你不想嫁了？”

“嫁！當然嫁！”她掙開墨軒的懷抱，跳上窗子，氣呼呼地說，“在那之前，先讓我去教訓一下那個渾蛋！”

沒多久，聽說賀大夫虧心事做得太多，冤魂作祟，嚇瘋了。

六、

阮悠悠的傷口愈合，便急著成親，怕他跑了似的。墨軒也越來越寵她，隨著她的性子。成親當日，眾鄉親來觀禮，沒想到凌仙兒也過來了，她咬著下唇，憤憤不已。

新郎新娘正要拜堂，凌仙兒一步跨過去，掀開阮悠悠的蓋頭，紅巾滑下，露出阮悠悠一臉的斑駁。阮悠悠倒吸一口涼氣，對上凌仙兒得意的面孔。

阮悠悠聽不見墨軒的叫喚，她只聽見旁邊的耳語，說墨大夫器宇軒昂，卻取了這么個丑人兒。她覺得委屈，眼淚嘩啦啦落下。只是那眼淚似乎有了魔力，所到之處，傷口的痂層層掉落，肌膚宛若新生。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直到有人喊了一聲：“她、她是妖精！”

那張臉漸漸愈合，雖絕色，卻妖異。

人群紛亂，大家尖叫著跑出去，堂上一下子空了。

阮悠悠摸著臉，才發覺剛剛到底發生了什么，什么時候她的眼淚有這樣的功效了？墨軒會不會覺得她是鬼怪，會不會怕她？

她胡思亂想，越想越亂。

墨軒拉著她的手：“娘子，我們該拜堂了。”

拜過堂，墨軒高喊了一聲“送入洞房”，喝了交杯酒，墨軒吻住她：“我早就想這么做了。”

阮悠悠羞紅了臉。

正欲寬衣解帶，外面忽然火光四起，墨軒去拉門，卻怎么也打不開，大火漸漸蔓延，兩人卻無處躲藏，只能隱隱約約聽見外面有個瘋瘋傻傻的聲音：“燒死他們！燒死他們！”

是賀金！

火勢愈旺。墨軒端起臉盆中的水潑在被子上，再將阮悠悠裹得嚴嚴實實的，護在懷里。

“墨軒，你……”阮悠悠驚呆了。

“如果我們經歷死別，下輩子，我不會放開你。”他溫柔地說。

忽然，一根柱子斷裂開，朝著他們倒了下來……

墨大夫家里發生大火，只找到一具焦尸，看那體形，是墨大夫……

七、

“丫頭，你犯了大錯！”教導阮悠悠的太白金星道，“那墨軒是天帝之子，豈能就這樣死了？”

阮悠悠卻好似沒有聽見，她得了仙位，卻失了墨軒，有何用？

太白金星繼續嘮叨：“天帝會提升你，肯定是因為要好好兒折騰你、報復你！你最好小心了！”

“老頭兒，你讓天帝罰我墮入輪回吧？”只有這樣，才能見到墨軒，對不對？

太白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你這什么話！”

天帝召見，阮悠悠不得不去，走進去卻沒發現人影，正要離去，只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說：“悠悠娘子，你不等等為夫嗎？”

阮悠悠頓住，驚愕地看著面前華服的墨軒：“你，你……”

“我知道你不習慣這身衣裳，我也不喜歡，可是沒辦法。”他本不想入仙籍，卻沒想到天帝會派了糊涂小仙阮悠悠，勾了他的心魂。卻在他死后把阮悠悠入了仙籍，為了永伴左右，他不得不妥協。

他湊近了，看著阮悠悠哭鼻子的樣子，笑得無比幸福：“我說了，下輩子我不會放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