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羽
“2008年2月23日,法國總統薩科齊出席一個農產品展銷會,走近在場的群眾,準備進行政客們習以為常的與百姓握手的親民表演時,一名男子拒絕與他握手,對他回避說:‘噢,不!不要碰我!薩科齊笑面‘回敬道:‘那么,就滾開吧!那名男子也不示弱,立刻反擊道:‘你令我惡心!薩科齊回斥道:‘快滾吧!你這該死的白癡!”
讀至此,忍俊不禁,忽來興致,替總統與平民算起賬來,他倆到底是誰占了便宜?那男子說的是“不要碰我”“你令我惡心”;總統說的是“滾開吧”“快滾吧,你這該死的白癡”。“不要碰我”不能算是罵人話,結算下來,那男子罵了一句,總統罵了兩句,總統占了便宜。
可是當那男子拒絕握手并說“不要碰我”時,本應由總統的隨從(肯定少不了隨從)出面應對的,莫非是隨從走神兒或打盹兒了?總統只好“御罵親征”。這么一來,豈不跌了份兒,總統好像又吃虧了。
總統與平民對罵,是否就意味著兩者間“平起平坐”了?依我看,未必然。有一個笑話,是魯迅講的:
“一個紳士有錢有勢,我假定他叫四大人吧,人們都以能夠和他攀談為榮。有一個專愛夸耀的小癟三,一天高興地告訴別人道:‘四大人和我講過話了!人問他:‘說什么呢?答道:‘我站在他門口,四大人出來了,對我說:滾開去!”
多巧,四大人和總統說的一模一樣,都是“滾開”。
刊載此事的文章標題為《權力“去魅化”與公民政治》,“魅”字之義,魅惑、魅力也。“權力”肯定對人有著極強的吸引力。“魅”又作“鬼魅”解,自古就有“魑魅魍魎”一詞。權力之“魅”,如鬼魂如怪異,令人不寒而栗。普希金在《青銅騎士》中的描述最為形象:
可憐的小人物歐根,懷著幸福破滅后的滿腹牢騷,對著青銅騎士(彼得大帝的銅像)全身戰栗地低低詛咒了一聲:“好啊,建設家,你創造的奇跡!等著我的……”似乎那威嚴的皇帝突然間怒氣沖沖地將臉轉向了他。而當他穿過廣場逃奔,在空曠的廣場上,在蒼白的月色下,在他身后,青銅騎士一面以手揮向高空,一面騎著快馬追趕。這一夜,無論他跑到什么地方,背后都響著清脆的馬蹄聲。
結局是,在一個荒涼的小島上,人們發現了歐根的尸體。我猜想八成是被嚇死的。
這是書本上的,再說一個現實中的,一位朋友對我講:“在文化大革命中,小弟弟才五歲,一天,他指著林彪的像說:‘林副主席的嘴是歪的。大人們急忙說:‘不歪,不歪,可不敢亂說。小家伙很固執:‘就是歪的!大人們揪心起來,千叮嚀萬囑咐:‘在外頭可千萬不敢這么亂說。小家伙雖不明就里,卻心思靈透,后來每當他使性子時就嚷:‘我要出去說那話去!大人們立即就慌了神兒。”
能謂這權力之“魅”不大乎哉?這“魅”卻又會變花樣兒,就以上三例看,在法國弄成了喜劇,在俄國弄成了悲劇,在中國弄成了鬧劇。
(薛珣摘自《書屋》,喻 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