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推薦:白少邪似乎很久沒有出現在《花火》了,這次,她回來了,她用文字給我們描繪了一場,用古董電話維系起來的感情。這個故事,到底是穿越,還是童話,還是徹頭徹尾的一場夢呢?不過,我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故事的最后,人魚公主在和王子說話的時候,并沒有變成泡沫,他們最終獲得了幸福。
一、
新年,正在為留學而每天熬夜苦練德語聽力練習的林善,突然接到一通打錯的電話,話筒里傳出流利的德語,聲音細膩清爽,就像是復活節烤火雞外層的金黃香油,散發著令人饑渴的芳香。
他咳嗽了一聲,對面停了下來,顯然已經發現自己撥錯了號碼。
“打擾。”對方正要掛斷,林善仗著一股子沖動,熱血沸騰地讓她做他的口語老師。
“神經病。”伴隨而來的是冷漠的電話短音。
林善并沒有輕易放棄,他就像是匍匐在沙漠里的流浪者,好不容易捕捉到一汪清泉,又怎么可能錯過這難得的天外福音。于是在接下來的半個月里,唐雪桐時不時就能接到林善的電話,聽他用蹩腳的德語勾搭些油鹽醬醋的無聊話題,從開始時的厭煩,漸漸也成為了習慣。
唐雪桐的父母都是國家地理雜志的攝影師,才學會走路的她就跟著雙親周游列國,言傳身教之下,任何一種語言對她來說都跟母語沒有區別,就連阿聯酋的地方俚語也能隨口忽悠出幾句。
長久的奔波換來的是漫長的孤獨,無論到哪一個地方,她待的時間都不會超過半年,不斷地搬家轉學,好不容易認識了新同學和新鄰居,又很快就會分離,無論跟誰都熟不起來,交不到朋友,更別提男朋友。
她曾經做夢都想要過安安穩穩堅定不移的生活,終于在父母離異的這一年實現了。他們在異國他鄉各自有了新的姻緣,很有默契地把她這個拖油瓶送回了故土,留給她的只有一間五十平方米的祖屋和一張余額五萬塊的銀行卡。
房子建在大學里的教師宿舍,交通便利,配套齊全,但一到過年就空得像座鬼城。窗外是熱鬧的焰火,屋內卻只有冰冷的四面墻和泛著藍光的電腦屏幕。
為了排遣孤獨,唐雪桐在網上找到了一份口譯的工作,正在交涉傭金時卻突然遭遇停電,找蠟燭的時候又慌慌張張踩爛了手機。最后,她奇跡地在柜子角落里撿到了一部古董座機,連上線,居然還能接通,連忙向雇主打電話解釋,結果卻撥錯了號碼,于是就有了開頭這出狗血的相識。
對于林善的死皮賴臉,唐雪桐嚴肅地表示了鄙視:“像我這種等級的翻譯,就連標點符號都是論美金計算的,你每天浪費我不下兩個小時,打算拿什么支付報酬?”
林善笑嘻嘻地說:“帶你一起去奧地利,怎么樣?”
唐雪桐愣了一下,屏氣問道:“什么意思?”告白?私奔?
“維也納的音樂學校向大使館寄發了一封推薦函,我的簽證已經順利過了,不用考DSH也不用練口語,反正以后有小老師你跟在我身邊,給我當翻譯。”
她瞬間覺得會想歪的自己很傻很天真,語氣不由得帶了諷刺:“就憑你勤工儉學的那點工資能請得動我?”
“我努力成名就能賺錢了啊。”
“我不收空頭支票。”
“支票是空頭的,可感情是真摯的嘛。”林善清了清喉嚨,突然用認真無比地語氣說,“我第一次聽到你的聲音,就覺得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我們在一起一定會相處得很愉快的。”
直到入睡以前,唐雪桐的腦海里一直回響著這句話,暖氣明明已經關掉了,臉上的熱氣卻始終不散。
第二天一大早,雇主突然找上門讓唐雪桐出一趟差,為來度寒假的外國客戶做翻譯。時間倉促,她匆匆收拾了行李就奔上了旅途,再回來已是一個禮拜后。
在門衛那里領了七天分量的報紙和郵件,總算進了闊別多日的家門,唐雪桐一咕嚕倒在沙發上,掙扎許久才進浴室泡了個熱騰騰的澡,洗去一身塵埃。
累到了極致,倦意反而淡了,她打開電視機,讓屋里增添了幾分生氣。幾個廣告過后,屏幕里開始重播昨晚的新聞,從中國飛往奧地利的航班遭遇亂流意外墜機,引發森林大火,機上乘客無一生還,預計后續損傷慘重。
阿彌陀佛,但愿她伺候了幾天的老外不是坐這班飛機回國……唐雪桐一邊默默哀悼,一邊拆開郵件,沾著油污的牛皮信封里飄出一張紙,她撿起一看,居然是張機票。
搞什么?她不記得自己訂過這東西,難道是父母心血來潮要接她過去度假?可他們現在不是在法國就是在埃及啊。
她又看了看機票的日記,愣住了。三月三日,是昨天,晚上九點起飛,正是新聞里遇難的航班。
耳邊閃過林善的玩笑,唐雪桐咽了咽口水,第一次回撥了他的號碼。嘟——嘟——長音足足響了九聲,終于接通了。她心里一松,正要開口,對面卻傳來陌生沙啞的男聲:“你好,我是林善的哥哥,他現在不在……請問你是他的朋友嗎?”
唐雪桐的心臟揪緊,幾乎是用氣聲在問:“他去了哪?”
良久,對方略帶哽咽道:“他去世了。”
二、
林善死了。
對于唐雪桐來說,這只是她生命中一個不大不小的意外和遺憾。他們素未謀面,認識至今不過剛剛滿月,即便每天一通電話也只是聊些雞毛蒜皮的話題,從未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也從未交過心掏過肺。
如果沒有那句曖昧的奧地利之約和意味不明的機票,他們之間不會比10086的語音自動系統更親密多少,脫離了那根電話線他們就什么也不是,就算擦肩而過也跟浮云沒有區別。
所以唐雪桐只傷感了前半夜,后半夜就補覺補得一塌糊涂,第二天起床一如既往地打工,準備考研。
日子依舊過得緊緊湊湊,只是每到夜晚總有那么兩個小時,空洞得有些蒼白。考驗的成績總算出來了,唐雪桐正要上網查分數,滴的一聲,電源斷了。老式小區的電網永遠這么不靠譜,她嘆了口氣,起身找手機,屏幕剛打開又瞬間一黑,沒電池了。
她在黑暗里呆立了幾秒,忽然覺得這一幕真是無比熟悉,認命地掏出蒙了灰的古董座機,按下號碼。
“天哪!”話筒里發出一聲驚嘆,“你居然主動給我打電話了,真是破天荒頭一……哦,不,頭二回啊。”
唐雪桐先是一怔,然后懷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詐騙話費的團伙,啪的一聲掛斷了線。兩秒鐘后,電話開始叫,來電顯示的號碼印在她的瞳孔里,像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怪物。她猶豫了半餉,接了。
“你這次不會又是打錯了吧,那也不用掛那么快啊,難道你是黃半仙,算到我現在正好被一個語法問題卡住要來麻煩你?”
唐雪桐發現自己握著話筒的手在輕輕顫抖:“你是誰?”
短暫的沉默后,“小老師,你也太沒良心了吧,都聊了一個禮拜了你還裝作不認識我?”
“林善?”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就好,我問你,德語的……”
唐雪桐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空難死了嗎?難道現在是在演回魂夜?
“喂喂,小老師?”林善在那邊叫,“你聽到我的問題沒有?”
她體內的CPU慢慢從當機狀態恢復過來,開始定位分析剛才的對白。林善早就不需要考DSH了,為什么還要問語法題?她捕捉到一個關鍵詞——一個禮拜?
“今天是幾月幾號?”唐雪桐問。
“二月十號,怎么了?”
“等我五分鐘,不要掛。”她說完,飛快地奔下樓,跑到正在點蠟燭的門衛面前問,“今天是幾月幾號?”
門衛說:“三月十四啊。”
很好,她沒有穿越。那么電話另一頭的人,就是二月十號的林善?唐雪桐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回詭異的房間,再次拿起話筒:“你還在嗎?”
“剛剛去了趟廁所小便,然后泡了杯咖啡。”咕嚕咕嚕,是喝咖啡的聲音,“好香啊。”
她的嘴角抽了兩下:“洗手了嗎?”
“當然洗了!”林善趕緊申明,“我怎么覺得你今天情緒有點不太對,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別害羞啊,我絕對樂意當你的情緒垃圾箱,就當是付學費。”
唐雪桐的確有一肚子的話想要發泄,她想問他那張機票是不是他寄來的,想問他寄機票到底是要干什么,還想問他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可知道答案的那個林善已經死掉了,現在和她聊天的,是個只認識一個禮拜的陌生人。
“喂喂,摩西摩西,哈嘍?”林善又不甘寂寞了,“你倒是說句話啊,長途電話費用很貴的。”
她說:“別掛。”
“好,我不掛,也不問。既然你不開心,我給你拉首曲子怎么樣?是最新創作哦。”林善是音樂系的高才生,他曾說過,他最大的夢想就是站在維也納國家歌劇院的舞臺上做指揮,所以他迫不及待地登上飛往奧地利的飛機,隕落在異國的天空下。
華麗的小提琴音回蕩在寂靜的空氣里,唐雪桐靠在沙發旁,幾個月來始終緊繃著的神經漸漸變得柔軟,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
三、
“你說我家的電話早就停機了?”在客服再次肯定地點頭后,唐雪桐呆滯地離開了窗口。今天早上,她被叫賣豆腐花的聲音吵醒,看著手里的話筒還以為自己做了一場離奇的夢。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她特意跑來電信局查話費單,卻被告知那部座機已經停了好幾年。是幾年,不是幾個月,也就是從一開始,那通電話就不應該接通。
現在仔細回想,除了林善以外,她從來沒有用那部座機跟其他人通過電話。難道她得了人格分裂癥?這世上根本就沒有林善這個人,他只是她耐不住寂寞精神分出來的悲情角色?
唐雪桐快要崩潰了,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去看看心理醫生,不然某天報紙上就會出現某少女因父母離異精神失常的報道了。
她偷偷摸摸上網聯系了一個資深咨詢師,戴著圍巾墨鏡,全副武裝找到那家地段隱蔽的診所。
這里和網上介紹的一樣,裝潢得幽靜溫馨,既令人心情放松,又保有了顧客的私隱感。咨詢師叫林洛海,年輕英俊,溫文爾雅,無論是外形和打扮都讓人非常有安全感,只是眉宇間隱隱散發著一抹郁結。
“不用喊我醫生,叫林先生,或者林大哥就可以了。”唐雪桐點點頭,靠在了躺椅上,想了半天,卻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
林洛海看出她的焦慮:“不用著急,如果實在說不出口,我們可以先聊聊別的,放松一下心情。”
她趕緊問:“這里是按次收費,不是按小時收費吧?”
林洛海笑了:“是。”
唐雪桐看他連笑都帶著苦澀,不由得好奇:“你真的是心理醫生?不是抑郁癥患者?”
他輕咳了兩聲,有些尷尬道:“不好意思,最近家里有人去世,一時間情緒還沒調整過來,本來以為重新回到工作就能恢復狀態,沒想到還是……真是太不敬業了。”
她頓時感到了同病相憐:“身邊突然少了一個親近的人,感覺很糟吧。”
他嘆了口氣說:“他還那么年輕,還有那么多夢想等著實現,最糟糕的是,如果不是我,他根本就不會死……”
唐雪桐驚訝地坐起身:“發生了什么事?”
林洛海按了按鼻梁,語氣低落:“我跟弟弟是同母異父,繼父是個音樂家,弟弟繼承了他的天賦……”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的家庭血淚史在他的口中徐徐展開,醫生和患者的身份不知不覺調換過來。
從童年時為了一個玩具爭得頭破血流,到少年時為了漂亮姑娘明爭暗斗,十來年的恩恩怨怨,人一死,全都化作了寂寞如雪。
等林洛海說完,看著肚皮叫得響亮的唐雪桐,想了一下說:“浪費了你一上午,要不,我請你吃午飯?”
“還是請我吃晚飯吧。”
他看看時鐘,都六點了,難怪嘴唇干得發燥。林洛海尷尬地朝她笑笑,轉身打電話訂了五星級自助餐。
林洛海從小被外人稱為深沉穩重,這還是頭一次在陌生人面前這么失態,要是讓心理系那些同學知道他居然對著自己的病人抱怨了幾個小時,恐怕要把這件事寫進校刊史冊里,供幾代師弟嘲笑。
他看著唐雪桐的側臉想,我這是怎么了,為什么對著這個人就這么毫無防備?難道她是哪個同行請來拆臺的心理高手?
唐雪桐喝了幾口海鮮粥墊味,繼續問:“你還沒告訴我,為什么你弟弟的死跟你有關?”
林洛海說:“那天他本來想等一個人來了再一起上飛機,結果那個人一直沒來,他想改天再出發,可我勸他先走,結果飛機出了事。”
他說完又是一愣,怎么就自動自發地回答了呢?
“是什么時候的事?”她隨口道。
“上個月。”
唐雪桐握著調羹的手一僵:“去奧地利的航班?”
“是啊,你在新聞里看到了吧。”
她的臉色瞬間蒼白如紙:“你是林善的哥哥?”
林洛海聽到這個名字頓時不淡定了,他用審視的目光瞪了她一眼:“你認識林善,你是他什么人?”
她的口張了又合,正要答,胸口突然一陣翻江倒海,趕緊捂著嘴跑進洗手間,結果吐了一盆子酸水。
鼻子疼,喉嚨疼,胃也跟火燒似的,唐雪桐覺得難受極了。她掙扎著洗了把冷水臉,看著鏡子里雙目通紅的自己。在疼,就不是做夢,林善是真的,在電話里通報死訊的哥哥也是真的。
她曾經設想過,也許林善根本就沒有死,他像所有英雄電影的小強主角一樣,在空難里死而復生了。那晚接到的電話,只是他的惡作劇。
走出洗手間,林洛海正在門口焦急徘徊,見她出來立刻目光擔憂地問:“難道你就是林善要找的那個小老師?”
唐雪桐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確定他死了,不會弄錯?”
林洛海黯然道:“我親眼看著他被火化的。”
“那他的手機呢,還在不在你這里?”
“他臨死前一直把手機揣在懷里,救護人員就是靠這個找到的尸體,到醫院搶救的時候大夫一直想把手機拿開,他卻怎么也不肯松手。我想他一定是在等很重要的電話,所以立碑的時候把手機放在骨灰壇里合葬了。”
唐雪桐松開他,無力地靠在大理石墻上:“你說他在找我?”
林洛海點了點頭,神情悲憫:“他說他對你的聲音一見鐘情,你是他夢想之曲里不可或缺的旋律。”
四、
唐雪桐盯著掛鐘,當指針指向夜晚八點時,她再度撥打了那個號碼,通了:“今天是幾月幾號?”
“二月十四啊,你在提醒我今天是情人節嗎?”
她扒著日歷數日子,離他的死期還有十七天,如果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管用,只要她阻止他登上那班飛機,也許就能改變林善的命運。
話筒里傳來吉他的聲音:“為了慶祝小老師在情人節親自打電話給我,我要高歌一曲。”林善那把嗓子,跟他在樂器上的絕對樂感完全成反比,如果說他拉的小提琴是天籟,那么他唱的歌就是地獄,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愣是可以走調八度穿越到忐忑神曲上。可唐雪桐居然沒嫌棄,靜靜聽完了,還不忘夸一句,“有進步。”
他得到鼓勵,跟打了雞血似的,連唱了幾首還意猶未盡:“知音難求,知音難求啊。”
唐雪桐的耳朵扛不住壓力,已經徹底歇菜了,于是這天的兩個小時,就在林善的鬼哭狼嚎里被耗盡了。
第二天,她照例在他們往常通話的時間段打了過去。
林善喜悅地宣布:“一起去奧地利吧。”
她有種不祥的預感:“你的簽證通過了?”
“這你也能猜到?”
唐雪桐記得上一次聽到這句話是在二十五號,第二天她便跟老外出差,跟林善斷了聯系。
怎么會這么快?她握緊話筒:“可以不去嗎?”
林善似乎受到了打擊,怏怏道:“你就這么不待見我,連考慮都不考慮?”
“我的意思是,別走,我想讓你留下來。”
“好。”他答應得飛快。
唐雪桐沒想到會這樣順利:“你真愿意?”
林善正直地說:“你不幫我翻譯,我在那里跟啞巴有什么區別?”
她有點高興,又有點不滿:“只有這個原因,沒別的了?”
“有,跨國長途費太貴。”
她怒了:“就為了省點翻譯費?”林洛海你個騙子,什么一見鐘情?!
林善嘿嘿笑:“我已經習慣和你談天說地,如果哪天聽不到你的聲音,我會寫不出曲子,睡不著覺。”雖然意義不過隔靴搔癢,但唐雪桐的耳朵還是開始不住地發燙。
“如果你不喜歡出國那就不去,反正好的音樂無論在哪里都能發光,但要是少了一段旋律,我就再也沒有創作的靈感了。”
她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沖動:“我們見面吧。”
林善受寵若驚地咦了一聲:“真的嗎,什么時候?”
“三月十六號上午八點,我在車站等你。”
“對暗號,長江黃河,還是胸口插朵紅玫瑰?”
“認衣服!”
“那我穿禮服,你穿婚紗。”
“滾。”
到了十點,電話又自動斷線了,唐雪桐翻開厚厚的字典,找了幾回,都沒看到那張留作紀念的機票。
沒有機票,就等于林善沒有上飛機,也沒有死。她高興得一夜都睡不著。
第二天,唐雪掛著兩個熊貓眼站在火車站的出站口,從清晨五點等到正午,始終沒看到穿禮服,背小提琴的人出現。她拿出手機,那個號碼一如既往地打不通。
滿腔的熱血漸漸凍結龜裂,忽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唐雪桐?”
她激動地轉身一看,續而愣住。林洛海風中凌亂地站在她面前,衣襟上全是褐色的血漬。
“你是叫唐雪桐吧。”他遲疑地打量著她,“我叫林洛海,是林善的哥哥。”他們昨天明明還一起吃過飯,可林洛海卻不認識她了。
“林善在哪里?”她緊張地問。
林洛海的目光里閃過一絲悲慟:“來這里的火車上,他遇到了劫匪,為了救一個孕婦被匪徒刺了一刀,送到醫院里搶救了兩個小時,失血過多……”他艱難地咽了咽喉嚨,“他臨終前讓我來告訴你,你比他想象的還要漂亮。”
唐雪桐驟然想起幾個小時前,一輛救護車曾從她身邊擦肩而過,可她一心望著出站口,根本沒有留意到車窗內的情景。
他們曾經離得那么近,可是她卻沒有發現,她難以想象林善躺在單架上時會有多痛,當他從窗口看到她,一定很希望她能夠回頭,然而那時的她卻對他的痛苦一無所知。命運明明已經更改,可是他們卻再一次錯過了。
“帶我去醫院,我想看看他。”她的聲音冷得像十二月的冰霜。
林洛海神情閃爍:“我爸媽現在都在那里,他們已經不能再受刺激了。”
唐雪桐看到他的表情,突然想到是她阻止了林善去奧地利,是她約林善來這里,是她讓他坐上了這列死亡火車,毀掉了他的前程和生命。他的父母一定恨死她了,她是害死林善的罪魁禍首,她根本沒有資格出現在他們面前。
“對不起。”她努力想扯出歉意的笑容,一張臉卻比哭還要難看。最后,她實在想不到還能再說什么,只有邁著踉蹌的步伐轉身走了。
林洛海看著她孤單的背影,有些心疼,可想到醫院里已經崩潰的雙親,唯有忍住了過去安慰的沖動,也攔了輛車走了。
五、
唐雪桐盯著眼前的古董座機,八點一到,她擦干眼淚,握起話筒。
“謝天謝地,總算又聽到你的聲音了,我打了一個禮拜的電話都沒通,你到底去哪了?”
是林善,死了兩次卻又活生生的林善。唐雪桐想哭又想笑,最后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出差了。”
“你沒事就好,我都擔心死了。”他重重打了幾個哈欠,“不行了,幾天沒睡好,困死我了,明天記得把手機號碼告訴我。”
林善去補覺了,唐雪桐呆滯地看著天花板,不知道自己現在還能做些什么。既然電話那邊的林善是在她出差回來的時間,那么空難的危機已經安然度過了,只要她不約他見面,他就不會見義勇為死在火車上。可世界那么大,意外那么多,誰又能保證他會不會再次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就這樣戰戰兢兢的,她等來了第二通電話,她照例問:“今天是幾月幾號?”
電話另一邊沉默了一會兒,有人問:“你是誰?”
唐雪桐皺起眉頭:“林洛海?”
“我是,你認得我?”
“林善怎么了,為什么是你接電話?”
林洛海的聲音明顯低落了許多:“前幾天他的手機掉進馬桶里泡壞了,他說里面有很重要的號碼,跑了很多地方去修,結果不小心在路上遇到了車禍……我剛剛收到修理店寄來的手機,他臨終前一直想找的人,就是你吧?”
唐雪桐默不作聲。
林洛海問:“你要不要來參加他的葬禮,我想他會希望你來送他最后一程。”
日歷又翻了一頁,唐雪桐像鴕鳥一樣,把自己從頭到腳埋在被子里。她嘗試著屏住呼吸,不到兩分鐘就堅持不住渾身顫抖,胸口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瀕臨死亡是這么難受的事,她簡直像是一個殺人兇手,讓林善足足死了三次,讓他的親人一次次悲痛欲絕。
她開始覺得,也許林善的悲劇全部是她一手造成的,如果沒有那個撥錯的電話,如果他沒有認識她,他會堅持學完德語再去奧地利,那樣就不會遭遇飛機失事,不會遇到歹徒,也不會為了區區一部手機丟了性命。
她慢慢從床上爬起來,在廚房挑挑揀揀半天,最后拿了塊磨刀石,對著古董座機毫不猶豫砸了下去。
這樣就好……她看著滿地的碎片,笑得格外苦澀。然后唐雪桐就病了,躺在家里好幾天才被熱心的鄰居發現,送到醫院時整個人都瘦得脫水了。
出院那天她在走廊上遇到林洛海,他正在和一個年長的醫生聊天,內容好像是被院長挖角,要轉到這里工作。
“我會慎重考慮,過兩天給你答復。”他們握手告了別,林洛海進了電梯,看著唐雪桐,“你不下去?”
電梯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林洛海突然側頭,打量著她的臉:“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唐雪桐說:“應該沒有吧,你這么帥,見過我會記得的。”
他點點頭,不作聲了,出了電梯,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喂……林善?你已經開學了,怎么樣,奧地利的姑娘比不上我們本土的吧?”
唐雪桐望著他生龍活虎的側臉,腳步定在了原地。
“你等著,我找的女朋友肯定要比你那位漂亮一百倍,有種回來再比。”林洛海又消遣了弟弟幾句,掛了電話,回頭望著身旁的人一怔,“你怎么哭了?”
唐雪桐捂住臉:“我是青光眼,一見太陽就流眼淚,不然為什么要上醫院?”她說完,匆匆往門外走。
林洛海疑惑地看了眼墻上的地圖,他記得眼科不是在四樓啊。這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就燒壞了腦子呢?他覺得有點可惜,莫名的,又有點內疚。
六、
唐雪桐放棄了讀研的機會,報名參加了無國界醫生,再度過起了全球奔波的生活,第二年在非洲,她遇到了同樣來義務援助的林洛海,給他當起了翻譯。
林洛海一如既往對她毫無防備,有事沒事就抓著她談天說地,把自家老底一股腦子向她交代了,其中自然逃不了弟弟的近況。
林善在維也納發展得很好,拜了最著名的指揮家為師,有了自己的樂團,受到西方世界的一致推崇。他似乎愛上了旅游,一有時間就跑到各地演出修行,還有個同行的洋妞寸步不離圍在他身邊打轉,為了他學中文,學烹飪,據說過年時還自己跑上了門,把林父林母哄得直接認作了媳婦。
林洛海言語中不怎么待見那洋妞:“跟個麻雀似的,吵死人。”
唐雪桐心想你也好不到哪去,明明在外人面前沉默是金,對著她就硬是把攢了半輩子的話都往她身上倒。剛開始是因為其他成員都是老外語言不通,可現在團里都進了三個中國護士,各個是年輕漂亮,溫婉的有熱情的有可愛的也有,滿足各種性格的控,可他還是對她們敬而遠之。
“我還是看你比較順眼,一見到你就像認識很久似的,緣分吧。”林洛海笑笑,“過兩天我弟弟有場慈善演出,門票都捐給無國界醫生,要不要賞個臉當我舞伴?”唐雪桐脖子一寒,回頭看,三個小護士果然妒火重重望著這里。
“去就去。”誰怕誰?她恨恨地想,已經逃得夠久了,就不信偷偷看一眼也能把他給看死。如果林善真的因為這個死了,那只能怪他天生倒霉。
雖然心里這么想,等到了慈善晚會現場,唐雪桐還是足足蘑菇了半個小時,等表演開始才摸著黑進去。
林善穿著白色禮服,在管弦樂隊的旁邊鋼琴配樂,旋律是他經常為她彈奏的那首,編曲華麗了幾十倍。他們之間不過隔了幾張桌子,可唐雪桐卻覺得那距離遠如天荒,無論如何都無法逾越。
謝幕后,一個洋娃娃似的姑娘沖過去給了林善一個香吻,唐雪桐借口上洗手間,放了林洛海的鴿子。她靜靜地走在維也納的街道上,經過閃著熒光燈的落地櫥窗,看到里面掛著一件粉紅色的婚紗。
唐雪桐站了許久,突然發現玻璃上多出了一個倒影,本該在慈善會上賣笑的林善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旁,半晌才說:“我就知道你穿婚紗最好看。”
她的倒影和那件婚紗重疊,與禮服打扮的林善肩并肩,無比契合。唐雪桐不敢回頭,來自各國的游客從他們身旁走過,她能翻譯這些人口中的所有語言,唯獨對著林善時,卻只能一聲不吭。
她是那么害怕,只要她一開口,眼前的人就會就像玻璃鏡里的幻影一樣裂成了碎片。然而林善的聲音卻真實地傳遞到她的耳邊:“我還以為這些都只是夢,我在夢里認識了你,在夢里死了三次,直到剛才看到你的臉,和夢里在火車站等我的女孩一模一樣,我才知道這一年來我滿世界尋找的人并不是我幻想出來的。”
唐雪桐躲避地低下頭,卻看到林善蹲到她的面前,抬頭微笑仰視著她的表情。
“你難道是海里來的人魚公主,只要跟王子說話就會變成泡沫?”
她咬了咬唇道:“你身邊那個洋妞公主怎么辦?”
林善聳聳肩站起來:“破鍋配爛蓋,不是還有我哥嗎?”
唐雪桐這才小心翼翼打量起他的臉:“你真的全部都記得?”
“要我在這里復述你教我的那些德語粗口嗎,小老師?”
林善運了口氣,就要發作,唐雪桐連忙捂住他的嘴,避免丟臉丟到國外。林善握住她主動伸過來的手,再也沒有放開。
“我會努力長命百歲的,所以求求你,不要躲到我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