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
作為菲律賓裔美國人,康妮?瑪麗亞諾創造了很多個第一:第一個成為白宮醫生的女兵,第一個白宮醫學部女主任,美國歷史上第一個菲律賓裔海軍少將。不久前,退役的康妮講述這段難忘經歷的書《白宮醫生大揭秘:我的病人是總統》出版了,通過細致入微的點滴,康妮從白宮內部的視角近距離向我們展示了美國最高權力內部很多鮮為人知的故事。
驚心動魄的邦迪創可貼
進入白宮一個月后,我作為值班醫生跟隨當時的總統老布什來到馬里蘭州霍利西爾斯高爾夫球場度周末。這是我第一次在高爾夫球場照顧總統,心情有些緊張。
可場上的球沒打多久,身旁的軍事助手突然一邊緊張傾聽著耳機,一邊提醒我:“醫生,有情況。”我連忙仰起頭,看是不是有敵機飛來,而他這時卻對我大聲說:“總統需要一枚邦迪創可貼!”上帝啊,鄭重的樣子是遇到敵情。
醫藥箱就在我腳下,旁邊放著裝著核密碼、被稱作“橄欖球”的黑皮箱。醫藥箱的配備沒有特別要求,我只是按照傳統裝了一些常用物品,以備可能出現的槍傷、心跳停止、化學武器攻擊等等,但從沒想到會為總統處理這樣的小傷。
醫藥箱里頂級的醫療器械和強效藥物一應俱全,可就是沒有創可貼。我額頭冒出冷汗:這會讓所有人懷疑我的工作能力,我的白宮生活會出現一個惡劣的開端。
“醫生正在找邦迪創可貼。”軍事助手用懷疑的眼光盯著我,冷冷地對著報話機說,顯然對面的人在催促。我抬頭看到總統正朝著這邊走來,心頓時狂跳起來。終于在小山般的物品中,一條皺皺巴巴的創可貼奇跡地出現了。
我小心翼翼將創可貼貼在總統被新球鞋磨破的腳跟上,他滿意地笑著謝過我繼續他的運動。爬回車上時,我的心跳仍然沒有恢復正常。這時已經在白宮工作兩年的軍事助手笑著對我說:“歡迎你加入白宮,在這里,任何不起眼的小事都很重要。”
最初被調入白宮任職時,本來約定我的服役期只有兩年,可就在我即將服役期滿時,卻出現了一點意外,醫學部的最高主管鮑勃犯了個“小”錯誤。
總統每次出國前,為確保總統發生意外時的救治,醫學部都要先派人到該國挑選醫院,不僅要對醫院和醫生進行評估,還要向他們全面介紹總統的基本信息。然而不幸的是,一次鮑勃親自執行這項任務,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弄錯了總統的血型。軍事辦公室很快就獲悉了這一失誤,這名資深的上校主任丟掉了飯碗,而我陰差陽錯地被推到了繼任者的位置上,成為白宮醫學部有史以來第一名女主任。
與升職相對應的是更加繁重的工作。有一年我難得休了春假,全家人一起去波多黎各拜訪老朋友兼觀光潛水。正當我們跟著導游欣賞雄偉的古代遺址廢墟時,我的手機響了。
“我很抱歉,”白宮新聞辦公室的巴里說,“但巴蒂現在很讓我們頭疼。”巴蒂是總統的愛犬,只有四個月大,幾天前白宮獸醫剛為它做了絕育手術。沒想到這消息居然上了新聞的頭版頭條,結果遭到動物保護組織的質疑,為此白宮新聞辦公室專門作了聲明,但媒體并不滿足,依然揪住不放。
于是我和巴里就如何起草另一份能讓媒體滿意的聲明討論了一個多小時,我寶貴假期的一個小時就這樣獻給“美國第一狗”的絕育手術。我在游覽即將結束時追上了家人。“什么事?”老公擔心地問。“巴蒂的蛋蛋。”我打趣地回答。是的,在白宮,一條狗的事都不是小事!
讓總統記住名字的絕妙辦法
在白宮有這樣一句話:和總統接近意味著權力,知道總統的把柄意味著得到了比總統還要大的權力。然而,要想讓總統能在數百名工作人員中準確叫出你的名字,甚至獲得青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在進入白宮僅一年,就趕上了總統換屆。短短幾天時間里,所有上屆政府的痕跡都被悄悄抹去了:貼著老布什和奎爾的保險杠貼紙的車輛全都換成了克林頓和戈爾的貼紙,懸掛的大幅布什總統畫像和重要事件照片也被摘下來,換成了新總統和副總統的照片以及就職典禮時的大幅圖片……一般來說,每換一任總統白宮都會大換血,所以一時間人心惶惶,各種謠傳在白宮蔓延。
一連幾天,新總統對醫學部不聞不問,我們看似平靜地坐在辦公室等待傳喚,但內心卻茫然不知所措。
第三天,無線報話機中終于傳來了通知:“雄鷹(白宮中每名總統及夫人都有個代號,如老布什叫森林狼)抵達一層,正向汽車走去。”我和護士連忙抓起醫藥箱和心臟除顫器趕過去。可是這次,我們僅僅是遠遠地跟著新總統進行了30分鐘慢跑,卻沒引起他的注意。
就這樣,在不確定與被忽視中過了很久,我才終于獲得了覲見的機會。第一夫人的父親在參加總統就職典禮時病倒了,我為他作了診治,我在向第一夫人當面作匯報時恰好見到晨跑回來的總統,不僅讓他認識了我,也詳細地介紹了醫學部的情況。
不過,有些人被總統認識的方式有些特別。埃德少校是一名空軍醫生助理。一次在參加邁阿密峰會期間,他向我抱怨到現在總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于是安慰說會在恰當的機會向總統介紹他的。但是沒想到,他很快就以另一種方式得到了總統的關注。
我們正在閑聊間,一名國務院代表找到我們說,危地馬拉的總統痛風病發作了,腳趾疼痛難忍,希望我們能提供一些幫助。埃德于是趕過去查看病情。
三十分鐘后,埃德回來向我要了一瓶酮咯酸,這是一種強效止痛同時又可以消炎的注射針劑。由于大樓中沒有單間,所以危地馬拉總統的助手告訴埃德,注射在男廁所進行。五分鐘后,危地馬拉總統在三名特工的攙扶下走進男衛生間,埃德跟了進去。
就在這時,特勤處的報話機響了:“各崗位調到奧斯卡頻道,雄鷹要上廁所。我們正向男衛生間移動。”我突然意識到,危地馬拉總統和美國總統將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會面。我們坐在長椅上,等著看好戲。一會兒,總統率領特工小組走進男衛生間。十分鐘后,面帶笑容的克林頓在眾人的簇擁下步履輕盈地走出來。過了一會兒,危地馬拉總統慢慢挪出來,被特工們攙走了。最后一個走出來的是埃德,他滿臉通紅,一副尷尬的樣子。
原來,當克林頓走進衛生間時,埃德正在準備注射,此時危地馬拉總統已經將褲子褪到了膝蓋趴在臺子上等待。克林頓第一眼看到的是兩個男人,一個把褲子脫了,另一個則拿著針管。他起初吃了一驚,接著終于強忍笑意,停下腳步抓住身邊特工隊長的胳膊說:“盧,我想這兩個人在這里吸毒呢!”特工隊長也忍著笑向他介紹:“總統先生,這是醫學部的埃德,我敢肯定,他正在為病人注射……”
每說到這一段時,我們都會忍不住縱聲大笑。不過,埃德上校確實如愿讓總統記住了他的名字。
其實不單是工作人員,就連普通民眾也都極力想引起總統的關注呢。“總統的誘餌”就是我們用來指代那些試圖引起總統注意的、高挑苗條的長發美女的專用名詞。而每次隨同總統參加公眾活動,都會有類似的“總統誘餌”出現。她們精心打扮,即使年過中年,也會像小女孩見到搖滾明星那樣紛紛尖叫。如果能獲得與總統握手的機會,就會有意用豐滿的胸部往總統身上蹭,甚至完全不顧忌站在身邊的丈夫。
這時,站在我身邊的探員就會開玩笑地小聲說:“現在,醫生,你作好準備,看她如何一計必殺。”“總統的誘餌”們就是這樣像飛蛾撲火一般不顧后果。說到底,這來自那至高無上權力的誘惑。
即使是白宮的豬也要衣冠楚楚
對外保持良好的形象是白宮政客的基本素質,甚至意味著順暢的仕途。他們在這方面嚴格自律,甚至嚴苛到不惜冒險。記得那是一次圣誕晚宴。由于不在值班時間,我很高興可以穿著優雅的晚禮服享用豐盛的美食。
無意中,我發現一名中年男子正用手痛苦地抓著喉嚨。醫生的直覺告訴我,這人是被食物卡住了。但是雖然噎得要死,他仍然盡量克制著沒有叫喊。房間中的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顯要人物,尤其在總統邀請參加的晚宴中,人們都盡量展示自己光彩的一面。即使有人注意到他被噎住,也盡量裝作沒看見,因為知道在這種場合失態的人不希望被別人看到。
“你能說話嗎?”我走過去輕聲問。但他搖搖頭,喉嚨里發出尖利的喘息。這是一種不祥的預兆。我立刻轉到他身后,開始實施我從醫學院畢業后第一次應用的海姆利克急救。
如果不能奏效,我就不得不采取下一步治療措施,就是將他平放在地板上,然后騎在他身上,更加用力地進行腹部按壓。雖然在如此莊重的晚宴上這樣做有些不大合時宜。
幸運的是,他在身體前傾后咳出了一塊蝦肉,然后他在醫生助理的陪伴下去了衛生間。而整個房間中,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剛才如此緊急的一幕,依然充滿歡聲笑語。
政治精英們面對意外時自尊心是如此之強,為了尊嚴即使被噎死也不會大聲求救,讓我感到驚駭,從這一角度來看,他們的確迥異于普通人,像是有著鐵一樣意志的政治機器。
記得進入白宮第三周的一天,我接到頂頭上司李醫生的電話,讓我代替他去參加一個醫學部軍官的高級會議。
會議在東樓防空洞中的總統危機管理中心召開。在座的二十多人大多是高級軍官,而且絕大數是男人。在介紹過程中,一個軍官輕佻地說:“還記得我嗎?我是在門診讓你檢查胸部的那個人。”房間里頓時爆出一陣大笑。
我毫不猶豫地反唇相譏:“這我可拿不準,在門診有太多男人想讓我檢查他們的胸部。”男人們爆發出更猛烈的笑聲。
此后九年的時間,我參加過無數類似的“高級”會議,對軍隊或政府部門的領導或代表坐在一起召開所謂“高級”會議越來越反感。
除了無聊的扯淡,我還充分領教過這些政客的忌妒與歹毒。在成為醫學部主任后,由于工作出色,我一直備受總統的賞識。這一年,由于我的年度評估報告獲得了總統的親自簽名,這讓軍事辦公室的二把手羅杰斯十分不滿。
“知道嗎?在白宮這么多軍官中,你是唯一一個讓總統在年度報告上簽了名的人。”他酸溜溜地說。我盡量避免冒犯他,可羅杰斯卻滿含深意地說:“我知道一些和總統有關的事情,你是不會告訴我或軍事辦公室的,我猜你會把這類事稱為……私人事務。”我氣惱地正告他自己一切都是按條款辦事。誰知,羅杰斯更加直白:“我們不要提什么條款了,我的意思是,我想知道你是否和總統一起玩過‘晃吊燈的游戲。”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這是在暗示我和總統有不正當的關系。如此卑鄙的指責竟從一名高級軍官口中說出來,真讓人難以置信。我冷靜而嚴肅地警告他:“先生,如果您還有更多的誹謗,我的律師樂意傾聽。”他這才訕訕作罷。
這便是白宮,表面上永遠風光體面,出現在這里的政客無一不是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甚至在公眾場合表現出令人震驚的克制和“尊嚴”。然而在白宮的某些角落里,他們卻是那么粗鄙不堪,永遠上演著赤裸裸的交易,爾虞我詐和私欲的瘋狂膨脹。海軍上將亞克力的話精確無比地概括了這種白宮的生存要訣:“請記住,當你和一頭白宮的豬摔跤時,你和豬身上難免沾上泥漿,但是,你和豬都必須保持衣冠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