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國體驗“善良教育”

伊鷺佳 錦鉑

過去的一百年間，德國曾先后挑起了兩次世界大戰，希特勒所宣揚的極端“納粹思想”、“民族優劣論”，在人類近代史上寫了最為慘烈和痛苦的一筆。所幸在戰后，德國各階層能夠深刻地反思這段歷史，并將孩子的“善良品格”的培養列為教育的有機組成部分，以制止“極端民族主義”和暴力思想的萌芽。近日，德籍華裔林嵐女士特意聯系本刊記者，講述了兒子在“善良教育”的熏陶下，漸漸成長為一個懂事、有愛心與責任感的小男子漢的故事……

是幼兒園，還是動物園？

2001年9月，我和同學高楓一起從科隆大學研究所畢業后，雙雙取得了德國永久居留證，相愛多年的我們很快便注冊結婚，并于次年有了一個可愛的小男孩——彬彬。

德國戰后實行的是免費義務教育，除了大學，孩子基本上不用為擇校而煩惱，因此在彬彬3歲時，我便在社區的幫助下和國立貝爾幼兒園取得了聯系。

2005年3月的一天，我帶著彬彬去報到。園長索妮老師迅速為我們辦妥了所有入園手續，隨后熱情地邀我和彬彬參觀幼兒園。

“小白兔！”本來對上幼兒園很抗拒的彬彬突然大叫起來，沖到前方一大片圍著松木柵欄的草場。我趕緊跟了上去，只見一塊小木牌上寫著：“動物幼兒園”。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動物園內居然還有小雞、小鴨、小狗，小鹿，小羊……這是動物園呢，還是幼兒園？我徹底愣住了。

此時，彬彬正和幾個剛認識的小朋友正一起摸著小動物們，喂飼料給它們吃，純真的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索妮老師對我微笑著說道：“這些小動物是孩子們的朋友，更是為他們上善良課的真正老師！”

回到家，彬彬興高采烈，嚷嚷著明天一早就要去幼兒園看小動物，還叫喚著他也要在家里養小兔、小貓……老公對此開玩笑道：“德國制造意味著高標準。也許，德國制造的小朋友，‘品質肯定更有保障！”

第二天一早把彬彬送到幼兒園后，我就去上班了。可還沒到中午，米亞老師就打電話讓我立刻去幼兒園，有要事相告。等我心急火燎地趕到學校，卻被告知：彬彬在上室外游戲課時，看到青草上的蝸牛后，竟然放到腳下給踩死了。米亞小姐焦慮地對我說：“彬彬的行為有輕微的虐待小動物傾向，這對于他日后的成長與發展很不利，學校和家長應該共同配合輔導彬彬改掉這種不良個性。”

原來在德國，如果孩子有虐待動物的行為，輕則須接受批評或訓導，重則可能受到懲罰，如果效果不明顯，還可能被送去作心理治療，因為在德國人眼中，這是比學習成績滑坡更為重要的“品德問題”。

回到家，我開始思索：彬彬雖然頑皮了點，可心地很好，只要找個好方法，一定能讓他懂得善待小動物的道理。回家的路上，我把彬彬帶到小動物超市，讓他選一種喜歡的小動物飼養。最后，他選了6尾小金魚。

吃過晚飯，彬彬就站在魚缸前：“媽媽，小魚兒是不是餓了？我來喂他們吃飯好嗎？”我把喂養次數與數量告訴彬彬，再三叮囑他一定不能喂太多，彬彬點點頭。

起初，彬彬每天都嚴格按規定喂魚，可畢竟是孩子，幾天后就調皮起來了，我還來不及阻止，他就朝魚缸里拋下了半包飼料。小魚們紛紛游向魚食，不一會，兩條小金魚就因為暴飲暴食翻起了肚皮，一動不動浮在水面。

彬彬用手在魚缸外不停敲著兩條已經死去的金魚，焦急道：“媽媽，怎么小魚兒不動了？”我打撈出兩條死小魚：“它們吃了太多的飼料不幸去世了。媽媽不是教你，魚食量不能多也不能少！”彬彬哇地哭了起來，我抱起他，“還有4條小魚，你可要用愛心好好照顧它們。”彬彬連連點頭。

之后，彬彬再也沒有犯過類似的錯誤。每天都定時定量喂小魚，還跟它們說說悄悄話。幾個月后的一天，彬彬悶悶不樂坐在客廳，我趕緊問他原因。他說：“透明的魚缸會不會讓魚兒們睡不好？我們給他們裝窗簾好嗎？”

看到他對小動物這么關愛，我立即在魚缸一側涂上深藍色的油漆。夜里，小金魚果真游到那一側，收攏著胸鰭，一動不動，似乎睡得很香甜。彬彬這才安心地回臥室睡覺。

彬彬一天天長大，小魚們也在彬彬的照料下健康成長，在這個過程中，他學會如何體貼入微地照顧弱小的生命。

尊老愛幼，善待他人

在幼兒園與家庭的雙重教育下，“善良”二字慢慢刻在了彬彬的腦海里。他常常自詡自己是個男子漢，我和老公便順勢教導：“真正的男子漢要懂得寬容、責任……”“還要尊老愛幼、同情弱者，有一顆善良的愛心！”這時，他總會大聲搶著補充說明。

2007年10月的一個周末下午，新鄰居米歇爾老太太來我家拜訪，一見到彬彬她就喜逐顏開，“你是我見過最有愛心與同情心的男子漢！” 彬彬連連搖手：“這是我應該做的！”

原來前幾天，彬彬在社區門口與小伙伴們玩耍時，恰巧看見米歇爾太太拄著拐杖，拎著一大包重物顫顫巍巍從馬路對面走來，彬彬見狀，立即帶著小朋友們一起去攙扶米歇爾太太，還用小手接過重物，一直送米歇爾太太進家門。

原來，“同情和幫助弱者”是德國學校和家庭對孩子進行“善良教育”的一項重要內容。在耳濡目染下，我和老公會帶彬彬到養老院，同他一起為老人洗衣服、打掃衛生；也會帶他去孤兒院為小朋友們購買禮物、食物，讓他學會從別人的快樂中收獲快樂。在德國街頭，處處可見許多孩子自覺地攙扶老人、盲人過馬路，為身體有殘疾的同學排憂解難等。

2008年11月18日，在彬彬6歲生日家庭派對上，我特意請了他最好的三個好朋友波比、本、邁克到家里來做客。小朋友們在一起玩得不亦樂乎，彬彬上樓把回國度假時買的坦克模型與玩具槍捧了過來：“我們一起玩！”

波比、本都流露出羨慕的表情，連連附和。邁克卻站起來拒絕道：“我們不可以玩暴力玩具武器！”彬彬不樂意了，“你不玩就不玩！這么多廢話！”

邁克立即打電話回家，讓父母來接他。生日派對不歡而散。小伙伴們走了，彬彬還在客廳里舉著玩具槍掃射，怒道：“我要槍斃邁克！”

我頓覺事態嚴重，打電話給米亞老師尋求幫助。她告訴我，兒童教育家研究發現，小時候如經常用玩具武器“模擬殺人”，長大后難保是否能成為和平人士。因此不少德國家長都不允許孩子玩模擬武器。

看彬彬滿臉仇恨的激動樣子，我又急又氣，把所有的武器模型都丟進垃圾桶，又把他按在沙發上告訴他小朋友之間要友愛，不能這樣對待朋友。可彬彬一句都沒聽進去，為被拋棄的玩具大哭大鬧起來。

第二天，我去幼兒園接兒子準備好好地和他談一談時，彬彬卻認真地對我說，“媽媽，我昨天錯了！不該拿玩具槍殺死邁克，老師說我們要熱愛和平！”

原來，幼兒園正在用卡通片與童話故事教小朋友們如何認識戰爭的殘酷與暴力，如何原諒對方，避免悲劇再次發生。到家后，彬彬讓我打電話到邁克家，他要向他道歉，兩個小朋友很快便冰釋前嫌，開心地聊了起來。

此刻，我才徹底放下了擔憂的心。看著彬彬的笑臉，我突然覺得如果每個孩子都能接受這樣的教育，那未來的世界或許真的會不再有戰爭和殺戮……

摒棄暴力，學會善良

2009年9月，彬彬開始在萊頓小學讀一年級。我發現，德國小學校園的善良教育居然更甚于幼兒園，不僅有理論還有實踐。其中最著名的善良教育實踐課居然是，每個月和穿著邋遢的街頭流浪漢一起共進午餐。并在此過程中，教孩子明白：每個人都有尊嚴，都需要尊重。

2010年萬圣節假期結束后沒幾天，我下班回家剛進門，發現客廳里竟然有十幾只臟兮兮的流浪狗，彬彬則正在喂它們吃東西！看著狗狗身邊的食物架勢，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冰箱里的食物幾乎都被彬彬用來招待“貴客”了。

看著亂糟糟的客廳與那么多毛絨生物，我的心情糟透了，沖著彬彬吼道：“趕緊把這些流浪狗趕出去！我們家不是收容所！”沒想到彬彬一點都不聽話，沖我嚷道：“媽媽，你有沒有愛心？你懂不懂同情弱者？狗狗們多可憐啊！你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好！我不善良，我沒愛心，可是——愛心不是讓你濫用的！”我完全無法平靜，正要起身去趕走這些流浪狗時，彬彬擋在了面前。我和他大眼對小眼，誰也不肯讓步。

這時，老公回來了，見狀立刻明白了八九分。理智的他召集我們娘倆一起開個家庭會議，討論一下怎么解決現狀。

我和彬彬都氣呼呼的，搶著告狀。和事老老公使眼神讓我先別沖動：“兒子沒錯！媽媽也沒錯！尤其是乖兒子，能把那么多流浪狗帶回家說明你是一個非常善良的好孩子！小時候有愛心的孩子，長大后一定會成為對社會有益的人。”

彬彬聽聞，對著我作勝利的示威狀。我正想反駁，老公又說：“但是，兒子，你要想想，我們家有沒有那么大的地方讓狗狗們住下，我們上班讀書，有誰照顧它們？不如這樣，把狗狗送到專門的收容所，讓更專業的人照顧它們，以后你見到流浪狗，都可以把它們送去那里，假日我還可以開車帶你去看狗狗們！”

老公的辦法真是一舉兩得，我不禁朝他報以贊揚的點頭。彬彬這下也沒反對意見了，我們一家三口開著車把流浪狗們送到了科隆的狗狗收容所。

看著彬彬和狗狗們告別，我真心為他感到欣慰，相信“善良”的品德將會成為他成長道路上最無價的精神財富，這是任何學科好成績無法可比的。

2011年3月，妮基主任語氣沉重地把我叫到主任辦公室。我憂心忡忡到了學校，才知道彬彬和一個叫斯蒂文的男生打架了。斯蒂文仗著自己身高馬大，有時對班里的同學呼來喝去，彬彬看不慣，教訓了斯蒂文幾句，結果便打了起來。

妮基主任告訴我無論彬彬是出于何種“良好意愿”打的架，都必須與斯蒂文一樣受到處分。這下我忍不住為兒子抱不平起來。妮基主任卻說：“在德國，絕對不允許發生暴力行為，就算以暴制暴也是絕不容許的。除非彬彬與斯蒂文盡快和解，彼此用寬容與善良化解不快，我可以考慮撤銷處分，小孩子有顆善良的心，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在教育下，彬彬與斯蒂文很快都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愉快地玩到了一起。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善良教育需要長期堅持，才能讓它深深地融入孩子的性格中去，成為他身上最明亮和燦爛的鉆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