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前的生命之吻

長菊

那天，對住在紐約時報廣場附近的油漆工賈德森，不，應該是每一個熱愛和平、憎恨戰爭的人來說，絕對是個令人興奮、甚至是瘋狂的日子。

中午時分，累得脖頸發酸的賈德森放下刷子，活動活動手腕，準備到門外喘口氣。可是，前腳剛跨出門，他又禁不住打了個激靈，緊張兮兮地收住了腳。也就是在那一刻，工友卡恩的驚喜大叫聲撞進了耳鼓：“賈德森，聽，上帝的福音！”

上帝的福音？賈德森皺了下眉頭，側耳細聽。很快，安裝在廣場周圍的廣播里同時傳出了一個相同的聲音。是外語。賈德森聽不懂。不過，半分鐘不到，賈德森便踢開油漆桶，揮舞著手臂大喊大叫：“上帝，太棒了，我們勝利了，勝利了！”

然而，賈德森的這些舉動，還不足以表達他內心的狂喜。因為廣播里不停播出的是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的《終戰詔書》。接下來，賈德森莫名興奮地親吻擺放在窗臺上的鮮花。再也聽不到令人心顫的警報聲，鮮花也可以擺到窗外去接受陽光的撫摸。他親吻門框。從此，再也不用擔心會遭遇珍珠港那樣慘烈的空襲，不用擔心大批的路人會拼命擠破門窗。他親吻掛在胸口的十字架，不住聲地禱告：仁慈的上帝，謝謝你帶走了災難……

“賈德森，快看！”同樣異常興奮的工友卡恩指向街道。街上，成百上千的居民正沖出家門，紛紛跑向時報廣場，聚集在一起歡呼勝利。有人打開了香檳，四處噴濺；有人緊緊相擁，又哭又笑。

這是個無比美妙的時刻，我們應該慶祝，應該狂歡！賈德森顧不上換下工裝，大步跑去加入了歡慶的隊伍。恰恰這時，人群中響起了一陣驚呼——不遠處，有位年輕水兵按捺不住滿心的激動，正擁住一位女護士熱烈親吻。

當時，沒有人會想到，這一擁吻場景竟被《生活》雜志的一位攝影師抓拍下來，取名為《勝利之吻》。此后，這張照片又成為傳世經典并被做成雕塑，至今仍佇立在時報廣場的中央。賈德森也不會想到，在水兵和女護士的感染下，他也張開雙臂擁住了身邊的一個年輕女孩，興高采烈地大聲說：“親愛的，我們勝利了，勝利了。屬于我們的美好生活又回來了！”

“是嗎？我們勝利了？”女孩怔怔地看著他，眼睛里滿是憂郁和遲疑。“是的，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是謊言！”賈德森捧起女孩的臉，大膽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足足有半分鐘，賈德森才意識到自己太過沖動和冒昧，于是慌忙松開年輕女孩，神情尷尬地連聲道歉：“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失禮。我太興奮了。真的，我以為該死的戰爭會無休無止地進行下去。看來我錯了，噩夢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事情并沒有像賈德森想得那么糟糕。年輕女孩既沒責難他，也沒說話，轉身走了。“小姐，綻放你美麗的笑臉，讓我們都開開心心地活下去吧。再見。”賈德森撓撓頭，沖著女孩喊了一聲后，又奔進了狂歡的人群。

時間過得真快，恍若一轉眼，60年匆匆而逝。這天，當地報紙上刊登了一則消息，說有位年邁的老太太要尋找當年親吻她的男子。老人說，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最值得回味的一個吻。那年，她還只有20歲，父親死于該死的戰爭，永遠離開了她；熱戀中的男友也被派上戰場，一直音訊全無。噩夢是結束了，可她的心也死了。于是，她想在那一天去天堂尋找父親和男友，把勝利的消息告訴他們。但就在回家的路上，一個陌生男子吻了她。盡管她已記不起男子的相貌，卻清晰地記得他說過的話：親愛的，綻放你美麗的笑臉，讓我們都開開心心地活下去吧。屬于我們的美好生活又回來了。正是這句話和那個令人窒息的吻，讓她頓然醒悟：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親和男友，還有愛，還有美好的生活在等著她。

出人意料的是，消息一經刊發，一連數周，幾乎每天都有耄耋之年的男子走進老人家中，一起回憶那天的美妙情景：他們親吻了許多陌生人，也被陌生人親吻過。這其中，到底有沒有當年的油漆工賈德森，其實已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個來自陌生人的吻，真真切切地喚醒了一個生命，鮮活了一份希望……

陳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