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骨灰登珠峰

馮啟放

一、突遭車禍

萬志勇是洪都中學的應屆高中畢業生。今年，他如愿以償考取了向往已久的華東體育學院。手捧錄取通知書，激動之余，他要將喜訊告訴的第一個人是姐姐萬志紅。

萬志紅原在省城肯德基快餐店打工，幾年前回到家鄉，創辦了全市第一家肯德基分店。幾年下來，賺了不少錢。她母親去世得早。父親是名中學體育老師，去年因患骨癌不幸逝世。萬志紅比弟弟大五歲，姐弟倆相依為命，感情十分深厚。

弟弟金榜題名，姐姐自然十分高興。萬志紅當即在市里最高檔的帝豪大酒店預訂了十八桌喜宴，打算請親戚、朋友、同學、員工、有生意往來的人和弟弟的班主任、任課老師來熱熱鬧鬧地慶賀一番。

萬志紅的男朋友任川是名機關公務員。他很快得知了萬志勇考取高校的喜訊，準備好禮金，下班后來到肯德基店，找到萬志紅，笑著說：“小萬，你弟弟考取了華東體院，喜事啊!我第一時間來向你表示祝賀!”說完，掏出紅包遞了過去。

萬志紅也不客氣，笑吟吟地接過，開玩笑道：“什么第一時間第二時間的，你倒是挺會討好獻殷勤嘛!”

任川嘿嘿一笑，問：“要大擺喜筵吧!有什么事需要我效勞的嗎?”

“我正要打電話給你呢!”萬志紅擺出一大沓裝幀精美的請柬，不好意思地說，“我的字寫得挺難看的，有勞你幫忙寫一下好嗎?”

任川挺爽快地應承：“領導交辦的事，堅決完成!”

萬志紅撲哧一笑，戳著任川的額頭，嬌嗔道：“你們這些當干部的，就會耍貧嘴?！?/p>

俗話說：釀酒容易請客難。為表示尊重客人，主人必須鄭重其事上門去送請柬。萬志紅姐弟倆分頭走街串巷，戶戶登門，人像陀螺般連軸轉，花了三天工夫，總算把一百多張請柬送完。

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就在請柬送完后的第二天下午，萬志勇興致勃勃騎自行車去母校打籃球。正要進校門時，籃球突然從自行車后架上掉了下來，直溜溜順著路面滾了很遠。萬志勇趕緊騎自行車橫過公路去撿球，正在此時，一輛小車風馳電掣般急駛過來，一下把萬志勇連車帶人輾壓了過去……

當萬志紅得知弟弟遭遇車禍的噩耗趕到醫院時，萬志勇已血肉模糊，人事不省。萬志紅撲在弟弟身上，號啕大哭。她拜托醫生要不惜一切代價，盡最大努力挽救弟弟的生命。

這是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肇事的車輛被交警部門扣押，酒后駕車的司機等候處理。

眼看離升學喜宴的日子不到幾天了，萬志勇還躺在醫院里搶救，一時半刻出不了院。萬志紅萬般無奈，只得推遲喜宴時間，到酒店付出違約金，把酒席退掉，然后打電話尷尬地向已送達請柬的親友一一道歉。

二、神奇遺愿

入學的日期一天天臨近，可萬志勇一直沒有脫離危險。萬志紅晝夜守護在病床邊，心中悲痛萬分。任川隔三岔五，下了班就來看望。

這天清晨，萬志勇睜開眼睛，望著一臉疲憊兩眼通紅的姐姐，怔了一會，艱難地問道：“姐，我哪天可以出院?我要讀大學。”

萬志紅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伏在弟弟的耳旁，告訴他：“弟弟，不要著急，好好治病，等你完全康復了就出院，到時我送你去上學?！?/p>

“是嗎!”萬志勇舒了口氣，伸過手來握住姐姐的手，異常興奮，緩緩說道，“姐，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爸爸帶我登上了珠穆朗瑪峰。珠峰真美，真壯觀啊……”

昏迷幾天的弟弟稍微清醒一點后，竟然說出如此激動人心的話來，萬志紅心中一熱，眼眶不由又紅了……

萬志紅的父親是個登山迷，省內的幾座名山多年前就已登覽。近幾年，他利用假期，登臨過山東的東岳泰山、陜西的西岳華山、湖南的南岳衡山、山西的北岳恒山、河南的中岳嵩山。他還雄心勃勃，要帶兒子萬志勇去攀登珠穆朗瑪峰，像新西蘭雙腳截肢的“無腿人”馬克·英格里斯、美國盲人維亨邁爾和13歲少年喬丹·羅米羅勇攀珠峰創造奇跡那樣，譜寫中國父子同登珠峰的輝煌。

萬志勇從小就是個活潑好動的孩子，受父親影響，特別喜愛攀爬運動。他爬樓梯、爬窗戶、爬樹、甚至爬圍墻，從市郊的寶塔到周圍的高山，到處都有他的足跡。讀初中起，他就跟著父親登過不少山峰。喜馬拉雅山的珠穆朗瑪峰，是世界之巔，是多少人夢想能到達的圣域。讀高二時，他正準備跟父親去西藏攀登珠峰，父親卻離開了人世。萬志勇下定決心，今生今世一定要攀上珠峰，去親身感受雪山、冰川的壯美和神奇。

就在萬志紅認為弟弟病情開始好轉而暗自高興時，傍晚時分，萬志勇鼻翼翕動，呼吸急迫，病情突然惡化。萬志紅嚇慌了，趕緊向醫生報告。醫生檢查后痛心地搖了搖頭。

萬志勇神色黯淡，有氣無力地向姐姐哀求：“……姐，我，我很難受……怕是……不行了，求你……答應我……一件事……”

萬志紅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自己親愛的弟弟就要英年早逝，臨終前的囑托，不說一件就是十件、百件也要辦到。她凄楚地點了點頭。

“我，我死后，骨灰……要葬在珠、珠穆朗瑪峰。登珠峰，這是我……畢生的愿望……”

聽弟弟艱難地說完，萬志紅不由得傻了眼，想不到他會提出如此怪異但又神奇的要求。她困惑地睜大眼睛，為難地望著奄奄一息的弟弟，心里在哀怨：弟弟，我可悲的弟弟，你的想法十分荒誕。這叫姐如何辦得到呀!

此時，萬志勇用一雙死魚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姐姐，直看得萬志紅心中一陣戰栗。人之將死，其言亦善?？礃幼尤f志紅不答應，弟弟會死不瞑目。萬志紅猶豫片刻，硬起頭皮心一橫，淚流滿面地表示：“弟弟，你放心，姐一定辦到！”

萬志勇聽完這句話，臉上掠過一絲笑意，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慢慢閉上了眼睛……

萬志勇死后火化，骨灰安放在一只黑色的樟木骨灰盒內。萬志紅雙手捧著弟弟的骨灰盒回到家中，暫時擺放在書房的書櫥內。

三、骨灰失竊

弟弟臨終前的囑托和自己鄭重的承諾，有如一塊沉重的磐石，長久地壓在萬志紅的心上。她整日心神不定，夜里也老是失眠。她想，只有兌現自己的承諾，或許心情才會輕松。

萬志紅同任川說自己打算去西藏攀登珠峰，將弟弟的骨灰安葬在世界之巔，并希望他陪同一塊去，任川先是一愣，然后堅決反對：“我說小萬，你可不要犯傻。去西藏路途遙遠，登珠峰更是困難重重，這可不像內地登山啊!”

萬志紅低著頭，嘆了口氣：“可我答應了弟弟的要求呀!”

任川撇撇嘴，譏諷道：“將骨灰葬在珠峰，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弟弟臨死前說的胡話，你也當一回事來辦?”

“你可不要胡說!”萬志紅抬起頭，滿臉通紅，辯解道，“我弟弟可不是說胡話。登珠峰是他的宏偉心愿，生前沒能如愿，死后就將骨灰葬在珠峰。像有些臺胞那樣，生前未能返回大陸，就將骨灰葬回故鄉，魂歸故里!”

“好了!好了!我不同你爭辯!”任川雙手直晃，一字一頓地說，“我的態度是，你不能去!我也不會去!”

萬志紅脖子一梗，毫不含糊地說：“不，我一定要去登珠峰!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自己承諾的話，無論如何要辦到!你不去也動搖不了我的決心!”

任川見萬志紅的犟脾氣上來了，多說也沒用，搖搖頭，悻悻地走了。

萬志紅辦事果斷，立即開始做登珠峰的準備。她記得父親生前曾說過，登珠峰的最佳季節是每年的4月底到5月底和9月中旬到10月中旬，費用是二十多萬元。錢不成問題，時間就定在10月初出發去拉薩，到那里后再去聯系登山協會。

這天傍晚，萬志紅從店里回家，打開門進去一看，頓時驚呆了，只見臥室和書房被翻得亂七八糟，顯然是進了盜賊。她忐忑不安地趕緊去尋找自己藏匿的貴重物品和現金，老天保佑，總算安然無恙。她忿然長嘆一聲，開始收拾零亂不堪的滿地雜物。來到書房，不經意間往書櫥內瞟了一眼，天哪!弟弟的骨灰盒竟然不見了。再仔細尋找，還是不見蹤影。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萬惡的盜賊難道連骨灰盒也要，真是邪門了!萬志紅頹喪地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氣惱得滿臉鐵青，恨聲連連……

她掏出手機要打110報案，可靜心一想，家中其他東西都沒盜走，唯獨失了一只骨灰盒，警方不可能立案偵查。萬志紅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打電話向任川求助。

任川不一會兒就趕來，聽說萬志勇的骨灰盒被盜，不由大吃一驚，猜測道：“莫非盜賊以為是一只珠寶盒吧!”

萬志紅想到弟弟的骨灰盒沒了，自己去登珠峰無法實現弟弟的遺愿，心中悲痛萬分，淚水忍不住撲簌簌掉了下來……

兩人唉聲嘆氣一會后，任川勸慰道：“既然志勇的骨灰盒被偷走了，你就沒有必要去登珠峰了。”

萬志紅耷拉下腦袋沒有吭聲，愣了一會，站起來面對弟弟的遺像，沮喪地喃喃道：“弟弟我對不起你。沒想到萬惡的盜賊會把骨灰盒偷走，現在我該怎么辦呢?”

任川走后，萬志紅心情沉重地把弟弟的遺物翻尋出來，睹物思人，看著看著，心中又是一陣悲傷和愧疚。當看到弟弟去年暑假和自己一同登上長城時穿的那件鮮紅的T恤衫時，弟弟的音容笑貌又浮現在眼前……登上八達嶺長城，站在烽火臺上，弟弟把T恤脫下，如旗幟般展開，歡呼雀躍：“我登上長城了!我登上長城了!”欣喜若狂的神態令萬志紅為之動容。凝視著這件弟弟最喜歡的紅T恤，萬志紅驀然冒出一個神奇的念頭——對，把這件弟弟的遺物帶到珠峰去，在那里立個“衣冠冢”，了卻弟弟的心愿。

當萬志紅打電話告訴任川自己的想法時，任川簡直是匪夷所思，難以理解，冷嘲熱諷道：“你的做法真是可以申報吉尼斯世界紀錄啊!”

萬志紅說：“你不用諷刺我。我主意已定，登珠峰的決心不變。你能陪同我去最好，不愿去也不勉強?！?/p>

“讓我想想?！比未▏@了口氣，嘟嘟嚷嚷抱怨道，“唉，認死理一條道走到黑的性格，真拿你沒辦法?！?/p>

就在萬志紅一切準備就緒，正要訂機票啟程赴拉薩時，任川手提一只提袋來了，一進門就直嚷：“小萬，我要告訴你兩個好消息?！?/p>

萬志紅正在為任川不支持她去登珠峰而生氣，沒有搭腔，只是冷漠地瞅著他。

任川耍魔術般從提袋里掏出那只骨灰盒，驚喜道：“志勇的骨灰盒找到了!”

萬志紅大喜過望，趕緊過來接回骨灰盒，詫異地問：“你在哪里找到的?”

“咳，可能是盜賊回家發現是一只骨灰盒，就把它扔在垃圾池里，幸虧我下班時看見，就撿了回來。本應盡早送過來的，這幾天實在是太忙了，對不起?！?/p>

“謝謝你，任川!這回我可以實現弟弟的遺愿了?！比f志紅笑逐顏開，接著問：“你不是說有兩個好消息嗎，還有一個呢?”

任川過來擁抱萬志紅，動情地說：“我安排休工齡假，要陪著心愛的人登珠峰。這算好消息嗎?”

“當然是好消息?！比f志紅很興奮，滿面緋紅，說，“你能同我一起登珠峰，真是太好了！”

四、臨陣退卻

萬志紅和任川乘飛機到達拉薩，找了家旅館住下，準備參觀完布達拉宮后，再去辦邊防證，然后去西藏登山協會聯系，咨詢有關登珠峰的事項，并雇請一名向導。

晚飯后，兩人將貴重物品存放在服務臺，就去游覽拉薩的夜市。返回旅館已是l0點多了，萬志紅正要打開旅行包取毛巾洗臉，哎呀，真是怪了，怎么那只骨灰盒又不見了。仔細察看，發現窗戶有人爬過的痕跡。她心中一驚，趕緊去敲任川住的房間門。任川聽說骨灰盒又被盜走了，無奈地搖搖頭，立即去服務臺報告。服務臺連聲道歉，忙問盜走了什么財物?任川不好意思說盜走了一只骨灰盒，謊報說一只珠寶盒不見了。服務員大驚失色，慌忙打電話向公安部門報告。

不一會兒，兩名警察來到萬志紅的房間勘查現場。其中一名中等個頭、滿臉青春痘的警察一見萬志紅，驚喜萬分，大喊：“志紅，你怎么到西藏來啦?”萬志紅也感到驚訝：“肖英奎，怎么是你!”兩人熱情地握手。兩人是高中時的同學。萬志紅高考落榜出外打工。肖英奎則考上了省警察學校，畢業后支邊分到了拉薩公安部門工作。

在老同學面前，萬志紅不能說假話，就如實報告一只骨灰盒放在旅行包中不見了。

“骨灰盒?”肖英奎眉頭一皺，很是納悶，問，“志紅，這是怎么一回事?”

萬志紅就將弟弟生前有登珠峰的愿望，但不幸遇車禍身亡，臨終前囑托將骨灰葬在珠峰，她這次來西藏就是了卻弟弟心愿的事講述了一遍。

肖英奎和另一名警察聽著，十分感動，肖英奎沉吟片刻，說：“只失盜一只骨灰盒，其價值不便立案。但我們一定盡最大努力，爭取幫你找到骨灰盒，實現你弟弟的愿望?！?/p>

骨灰盒沒有找回，萬志紅和任川的登珠峰計劃只能順延。

第二天下午，任川參觀完布達拉宮回到旅館，房間住進了一位登珠峰返回的年輕人。這人神色疲憊，滿臉悲戚，絲毫看不出有登上珠峰的那種喜悅和自豪。任川同這位年輕人交談，得知他姓冉，竟是同一個省同一個市的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小冉偶遇家鄉人，眼圈一紅，忍不住悲痛，告訴任川：他和哥哥都是登山愛好者，攀登過不少高山，但這次在登珠峰時，哥哥卻高山反應不慎滑落萬丈冰川……他聽說任川也準備去登珠峰，極力勸阻，說是登珠峰會遭遇缺氧窒息、雪崩、凍傷、太陽輻射等危險。沖頂的行程更是十分艱險，大部分路段只有十幾公分寬，僅能容納一只腳，穿著特制的鑲有鋼爪的登山靴也難踩穩。兩邊是深不見底的絨布冰川，稍有不慎，就有生命危險，沿途就可見到遇難登山者的尸體……

任川聽著，臉色煞白，心中一陣恐懼，登山的熱情頓時消失。

第三天中飯后，任川對萬志紅說：“小萬，今天是第三天了，你那當警察的同學還沒找到骨灰盒，肯定沒了希望。我們不去登珠峰了，還是訂機票返回吧！”

“不，再等等看。說不定這個盜賊也會像上次那個盜賊一樣，發現盜取的是骨灰盒后隨手扔掉?！比f志紅說。

任川為了讓萬志紅死心，一聲嘆息后，終于說：“唉，我還是如實稟告吧，你可不要怪罪我。上次為了不讓你冒險來登珠峰，我就收買了一名社會上的小混混，從陽臺爬進你家偷走了骨灰盒，再交給我。后來見你登珠峰的決心不動搖，我就交還了骨灰盒……”

萬志紅不由勃然大怒，不等任川說完，指著他吼道：“你，你混蛋!怎么能干如此卑鄙的事!”

任川低下頭，訥訥說道：“我還不是為了關愛你的生命嘛?！?/p>

“這次不會又是你耍的陰謀吧？”萬志紅氣咻咻地問。

“不!不!”任川急得雙手直搖，“在拉薩我人生地不熟的，怎么會呢!”

傍晚時分，肖英奎大步流星來到旅館。萬志紅見他手中拎著個鼓鼓囊囊的包，心中一動，忙問：“肖英奎，盒子找到了?”

“找到了?！毙び⒖压腔液腥〕?，雙手捧著遞給了萬志紅。

萬志紅心中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把骨灰盒收好后，詫異地問：“你們是怎么找到的?”

肖英奎笑笑，緩緩說道：“像這樣旅館失盜的案子是很難破的。我分析，盜竊犯一旦發現是骨灰盒，肯定不會存放在家中，一定會扔出來。前天夜晚從旅館返回，昨天一早我就四處張貼尋物啟事，稱在旅館丟失一個黑木盒，如有拾者歸還，將當面重謝，并提供了電話號碼。晚上，果然有人打我的手機，兩人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今天中午，那人按時來到人民廣場，交出骨灰盒正要討賞錢時，卻見我掏出來的是手銬，嚇慌了，趕緊倉皇逃竄……”

萬志紅忍俊不禁，聽得捧腹大笑。

兩人敘了一會兒舊，肖英奎說：“志紅，我也是登山愛好者。西藏5000米以上的高山我登過兩座。我原計劃明年5月份去登珠峰，現在老同學來了，我就休假提前同你倆去登珠峰如何?”

在讀書時，萬志紅就對俠肝義膽、樂于助人的肖英奎有好感，聽他這么一說，一口就應承：“好啊!有警察保駕護航，求之不得呢!”

第四天吃早餐時，萬志紅正要告訴任川骨灰盒已找到，肖英奎會同他倆一塊去登珠峰的好消息時，只見任川愁眉苦臉，雙手捂著腹部過來，萬志紅忙問：“你哪兒不舒服?”

任川嘆了口氣：“我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昨晚痛了一夜。”

胃痛的老毛病?萬志紅心里犯嘀咕：交朋友一年多了，自己咋不知道?她不便細問，只是著急：“這、這、怎么辦呢?馬上就要出發登珠峰了?！?/p>

任川一副痛苦萬分的模樣，苦著臉央求道：“小萬，我這樣的身體恐怕不能去登珠峰，你還是同我一塊返回吧!算我求你啦!”

見任川又提出不登珠峰，萬志紅是氣不打一處來，也猜不透他是真病還是假裝，她強忍住火，冷冷說道：“你不愿登珠峰也不強求，但我登珠峰的決心已定，就像布達拉宮廣場前一步一拜去朝覲的信徒一樣，我爬也要爬到珠峰去！”

話說到這個程度，任川再也無話可說，黯然道：“那我先訂機票回去了。祝你一路平安，成功登上珠峰!”

萬志紅原本對任川買通人偷走骨灰盒的做法就十分惱火，現在見他又臨陣退卻，更是失望至極。

肖英奎同西藏登山協會的人挺熟悉。協會的人聽說他的高中女同學要帶著骨灰登珠峰，替弟弟實現宏偉的愿望，深為感動，當即決定免費派夏爾巴人巴桑作向導，三人一組于10月10日出發登珠峰。

五、姐弟圓夢

10月10日，晴空萬里，風速較小，這是登山的好天氣。

臨出發前，巴桑神情嚴肅地對萬志紅和肖英奎說：“攀登珠峰是一項很危險的運動。要想成功登上珠峰需要許多條件，除了體力、毅力、膽識外，還要靠運氣，一路上像高山反應缺氧、暴風、雪崩等，隨時都可能出現。登山遇難的事時有發生，你倆可要做好萬一的準備?！?/p>

萬志紅聽著沒有被嚇住，反而淡然一笑：“請巴桑放心，當我決定替弟弟圓夢珠峰，從內地到西藏時，已作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假如我不幸遇難，也死而無憾，決不后悔!”

“言重了!言重了!”肖英奎忙說，“志紅，別說些‘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話，我和巴桑一定鼎力相助你成功登上珠峰!”

巴桑眺望遠方白雪皚皚的雪峰，在胸前雙手合掌，虔誠地祝愿：“愿活佛保佑我們吉祥如意，順利登頂!”

早上8時，肖英奎讓分局派車把三人送到絨布寺。這里立有一塊石碑，上面用藏文、漢字、英文鐫刻著“珠穆朗瑪峰大本營”和“海拔5200米”的字樣。站在珠峰大本營的石碑前，萬志紅雙手捧著弟弟的骨灰盒，神色莊重地留了個影。

11日一早，三人穿著防寒服、登山靴，戴著頭盔、風鏡、手套，背著氧氣筒和旅行包，拄著登山杖，從珠峰大本營出發，向著珠峰北坳進發。肖英奎為了減輕萬志紅的負重，就要求把骨灰盒放進了自己的旅行包。

三人精神抖擻，開始了艱難的攀行。一路上，萬志紅感覺身體狀態還不錯，沒有產生一點高山反應。肖英奎緊跟萬志紅身后，他對萬志紅的適應能力感到驚訝，夸贊道：“志紅真是好樣的，天生的登山料!”

兩天后，三人順利抵達海拔6500米的前進營地。巴桑說：“在這里休息一天吧，明天再向頂峰前行。”

13日出發不久，天不作美，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雪山上到處迷蒙蒙一片。肖英奎提出，坐下來休息一會兒等雪停后再走，巴桑不同意：“堅持住，不能停下來，一旦停下來稍久一點，全身立即就會凍僵?！贝藭r，萬志紅面對周圍一座座晶瑩瑰麗的雪山在身邊環擁而坐，仿佛相聚過來歡迎遠道而來客人的景象，竟然心馳神往，舉起雙手，像天神般伸向遠方，激動地向著高空招手……

過了一會兒，雪慢慢停了下來。三人好不容易到達珠峰第一臺階位置。萬志紅精神松弛下來，正要喘口氣，突然，登山靴未站穩，腳下一滑，口里大喊：“哎呀——”還不等肖英奎和巴桑過來拉住她，萬志紅的雙腳已直溜溜地往下滑去……眼看就要墜入萬丈深淵，葬身雪原，不幸中的萬幸是，她神奇地被懸崖下的一排冰川掛住了。驚恐萬狀的萬志紅嚇懵了。她靜靜地望著無邊無際的雪原，心中是萬念俱灰。巴桑和肖英奎是無法下來救自己的，這下完了!自己很快就要凍僵，成為一具僵尸。雖說登珠峰之前自己是作了最壞的打算，但一旦災難真正降臨頭上，她還是感到恐懼。絕望之中，萬志紅感到十分悲哀，淚水慢慢流了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感到心力衰竭，呼吸困難時，感覺腰間的繩索在拽緊，整個人也一點一點地往上移動。只聽肖英奎在上面急切地喊著：“快用手爬!用腳蹬!”上下一齊使勁，她終于爬到了懸崖上。

原來，為了預防有人失足，出發前，巴桑準備了一根長長的路繩，每個人用一把主鎖將自己拴在路繩上，路繩把三人串在一起。

萬志紅驚魂稍定后，十分感謝巴桑和肖英奎的救命之恩。

巴桑指著肖英奎微笑地說：“你滑下懸崖的那一刻，肖民警急壞了，不顧一切要跳下去搶救你，是我攔住了他。這雖然是送死行為，但這種舍己救人的壯舉確實令人感動。作為一名向導，搶救遇險的登山者，這是我的職責?！?/p>

萬志紅過來抱著肖英奎的手，激動地連聲說：“謝謝你!謝謝你救我!”

肖英奎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說：“不用謝。我是一名警察，搶救遇險的群眾，也是我的職責?！碑攦扇藷霟岬哪抗馔高^風鏡對視，心中都感到有一股暖流在奔涌……

17日傍晚時分，三人攀登到了突擊營地。巴桑安排在這里好好休息一下，補充食物，恢復體力，再往上就是最后的登頂沖刺了。巴桑和肖英奎不顧地上刮起的雪粒吹打在臉上十分刺疼，挺熟練地支起了帳篷。躺在帳篷里，萬志紅感到胸悶，不停地喘息，不時還咳嗽。肖英奎瞅著萬志紅痛苦的模樣，十分焦急，關切地問：“志紅，沒事吧，明天就要登頂了，你可要堅持住啊!”萬志紅點點頭，沒說話，只是伸出一只拳頭揚了揚，表示她有信心登頂。

在這海拔8300米的雪地，冰塊燒幾個小時都融化不了，更別奢望煮食物吃。三人吃著登山特備的食品。肖英奎則把果凍放在懷里“熱”，溶化了再拿給萬志紅吃。睡覺時，萬志紅老覺得防潮墊下面硌人。她納悶地掀開墊子一看，媽呀!竟是一具以前遇難的登山者的尸體，是被巴桑悄悄拖來墊底的。一晚上，她都在胡思亂想，不能入睡。巴桑和肖英奎卻毫無顧忌，鉆進睡袋一會兒就睡著了。

18日凌晨，三人收拾好帳篷，冒著零下三十多度的嚴寒，在陡滑的巖壁上登攀。在前面帶路的巴桑一連滑倒好幾次。萬志紅走了一段路后，感到頭昏眼花，腰酸背痛，每向上一步都步履維艱。肖英奎也覺得很累，但在前面仍不時用手勢鼓勵萬志紅，一定要盡全部體能攀爬，爭取成功登頂。

在海拔8800米的位置，肖英奎眼望不遠處的珠峰，尖錐形的頂峰聳立在藍天之上，朵朵白云在山嶺間繚繞不散。他控制住自己異常興奮的情緒，停下了腳步，等萬志紅趕上來，兩人一起登頂?？墒峭Ｏ聛碛謱嵲谔?，就在原地不停地踏步。萬志紅本來是心力交瘁，氣喘吁吁，當抬頭看見肖英奎和巴桑在前方等她，心頭一熱，就奮力往上攀去。走近肖英奎時，她筋疲力盡，一屁股坐下要休息一會兒。肖英奎趕緊抱起她，示意千萬不能坐，這樣很危險。萬志紅點點頭，頑強地站起來。兩人攜起手，一步一步向著頂峰攀登……

6時50分，三人登上了一個小平臺。巴桑說，這里就是珠穆朗瑪峰之巔?！皶斄杞^頂，一覽眾山小?！比f志紅站在地球之巔，望著伸手可觸般絢麗的朝霞和腳下連綿起伏的群山雪峰，人像浮在太空之中，有如夢幻般的感覺……她激動不已，心潮澎湃，心里在默默禱告：志勇，我的好弟弟，姐已成功登上珠峰了!你的遺愿終于實現了!肖英奎不停地揮動手臂，歡呼著：“我登上珠峰了!我登上珠峰了!”喊完，竟忘情地和萬志紅擁抱在一起。巴桑望著兩人欣喜若狂的樣子，欣慰地笑起來。肖英奎很快意識過來，趕緊害羞地松開了手。他從旅行包中取出骨灰盒，交給了萬志紅。萬志紅神色凝重地將骨灰盒放在雪地上，又取出那件紅T恤如旗幟般兩手展示。肖英奎取出相機按下快門，拍下了這姐弟倆圓夢珠峰的珍貴鏡頭。這時，巴桑提出，要肖英奎和萬志紅兩人合影留念。萬志紅微微一笑，羞澀地低下頭。肖英奎大大方方走過去，緊挨著萬志紅。在鏡頭前，兩人揚起幸福的笑臉，留下了美好的記憶。

照完相，巴桑見萬志紅和肖英奎要撬開厚厚的冰層安葬骨灰盒，過來勸阻道：“為了不讓珠峰受到環境污染，出發前，登山協會領導反復叮囑，不要把骨灰葬在頂峰，但可考慮安葬在珠峰大本營絨布寺后面?！?/p>

六、魂系珠峰

天漸漸亮了。天盡頭翻滾的云層中一條光線泄出，有如一柄長空利劍刺向雪山冰川……見萬志紅和肖英奎沉浸在珠峰雄偉壯觀的景色之中，巴桑提醒說：“頂峰風很大，氣溫在零下40度左右，又極度缺氧。我們在這里多呆一分鐘，就有一分鐘的危險，必須馬上下撤。”確實，肖英奎的手指頭開始發黑，再不下撤就會有壞死的危險。萬志紅由于體力極度疲勞，人非常嗜睡，然而一旦睡久，就會引發腦水腫死亡。

三人立即下撤。從開始下撤的那一刻起，三人又面臨更艱險的挑戰。在第二臺階到蘑菇石之間，萬志紅的氧氣用完了，嚴重的缺氧使她兩耳嗡嗡作響，眼前直冒金星，人開始進入一種半昏迷的狀態，窒息的危險隨時可能發生。肖英奎看見萬志紅十分痛苦的樣子，焦急萬分，毅然把自己的氧氣筒取下給萬志紅。萬志紅慌忙推讓：“不!我不能用你的氧氣。你的氧氣筒給了我，你怎么辦?”

肖英奎笑著說：“我長年在高原工作，已經適應了，再說我的身體素質比你好，能挺過去?！?/p>

萬志紅吸了口氧氣后，人感到舒服多了，腳步也輕松了。可是，肖英奎沒了氧氣，走了一段路后，就開始大口喘粗氣，臉色發黑嘴唇發紫，步履也沉重起來。又走了一段路，他癱坐在地上，再也堅持不住了，對萬志紅說：“你，你和巴桑……先下山，我……慢慢下來……”萬志紅鼻子一酸，眼眶紅了，要取下氧氣筒，肖英奎堅決不讓。他寧愿自己忍受缺氧的痛苦甚至窒息的威脅，也要把最后一點氧氣留給萬志紅。正在肖英奎面臨生命危險的緊急時刻，幸好巴桑在路邊找到了一瓶登山者丟棄的氧氣筒。肖英奎獲救了。危難時刻見真情，萬志紅又一次抱住肖英奎的手，熱淚盈眶，動情地說：“英奎，你真好!”

三人經過6小時的艱難行走，終于下撤到了7790米的相對安全區。

在返回珠峰大本營的路上，肖英奎心情舒暢，話多了起來，說著說著，突然問道：“志紅，你那男朋友為人怎樣?”

萬志紅聽他這么一問，皺了下眉，厭惡地問答：“通過這些日子的觀察，發覺這人怯懦自私，不是我心儀的如意伴侶?！闭f著，嘆了口氣：“回去后，我就跟他分道揚鑣?！?/p>

肖英奎心中“咯噔”一下，愣了片刻，紅著臉瞅了一眼萬志紅，大膽地提出：“志紅，你不會討厭我吧?我倆做朋友好嗎?”

萬志紅回想起登珠峰路上肖英奎兩次豁出命來救自己的情景，也鐘情上了這位無私無畏的老同學。她含情脈脈羞澀地點了點頭。

肖英奎興奮地說：“我爭取盡早調回家鄉工作，天天和你在一起，為你保駕護航。”

萬志紅抿嘴一笑：“萬一你調不動也沒關系，我就到拉薩來開肯德基店，把洋 快餐生意做到雪域高原來?！?/p>

回到珠峰大本營后，稍作休息，按照萬志勇臨終前的遺愿，萬志紅和肖英奎緩步來到絨布寺后面，挖開一塊凍土，將弟弟的骨灰盒用那件紅T恤包好，然后安葬下來。墳塋前還立了一塊用木板做的墓碑，上面寫著：登山者萬志勇之墓 2009年10月立。

（責編：錦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