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世紀的善緣

張圣東

相親的日子到了，臺商肖中華別提有多高興。聽女朋友應曉的語氣，未來岳母應娟紅對他這個女婿是相當滿意的。哥哥肖中國打來電話說臨時有事要晚到一天，肖中華就先把應曉母女約在一家豪華茶吧，肖中華按應娟紅的意思點了飲料，然后就是寒暄。

“你爸爸是哪里人，叫什么？”應娟紅說話特別親切。

迎接著應娟紅慈善的目光，肖中華回答：“家父是臺灣人，叫肖仁品，在松安市、也就是現在的天星市做過旅游開發……”

哪知道肖中華的話沒說完，應娟紅臉上卻由晴轉陰，連聲驚叫著：“怎么有這么巧的事！”不明所以的肖中華如化石一般張著嘴，傻呆呆地看著應娟紅，可應娟紅不看肖中華，只拉著應曉的手說：“走，咱們快走，告訴你，你這門親事媽媽不同意！”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應曉生氣地甩開應娟紅的手，“您這是怎么了？”氣呼呼地說：“媽，您今兒個可得把話說清楚，要不，我不跟您走……”

應娟紅沉默了半天才指指肖中華說：“應曉啊，怪媽事先沒有了解清楚，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哩！”

“什么?！”應曉像被一枚鐵釘直直地釘在椅子上，肖中華的大腦也霎時懵了：自己和應曉怎么成了同父異母的兄妹了呢？父親肖仁品來大陸投資并娶妻的事情他是知道的，老年人的婚姻，他和哥哥肖中國都很理解和支持，但他們都在美國做生意，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大不了自己幾歲的繼母，甚至連名字也不知道，可26年后的今天，怎么偏偏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呢？

應娟紅看這兩人的情形，急得差點大哭，她顫抖著聲音說出了那段往事。

1984年初，54歲的臺灣老板肖仁品來到松安市旅游風景區投資開發濱湖公園。肖仁品祖籍松安縣西齋鎮清水沖村，妻子早逝，現在獨自一人來家鄉投資興業，沒人照顧飲食起居，家鄉的黨政領導很關心他的生活，專管旅游開發的副市長便親自給他物色并介紹了清水沖村婦聯主任應娟紅。應娟紅是人見人愛的甜妹子，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少有人才。雙方接觸一段時間后都非常滿意，不久就登記結了婚。婚后應娟紅因為出色的管理能力，得到了肖仁品的進一步信任，被任命為公司的總經理助理。一年的時間不到，她為肖仁品生了個女兒，這就是應曉。無奈天不作美，好日子沒過長久，肖仁品患肺癌逝世，這時，應曉還不到1歲……

聽完述說，肖中華渾身顫抖，應曉抑制不住地淚如泉涌，應娟紅不再說話，拖著應曉就走。肖中華有些失態地攔住應娟紅，氣憤地質問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你不是席卷財產遠走上海了嗎？為什么今天又出現在這里？”應曉顧不得擦一擦眼角的淚，生氣地問應娟紅為什么一直不告訴她。應娟紅悔恨得淚流滿面，不停地抽打著自己的臉，喃喃地說：“都怪我！都怪我！一開始我沒有詳細詢問他的身世，而且也不知道松安市改名叫天星市了……”說完這話，應娟紅拉著應曉走了?？粗鴥扇酥饾u走遠的身影，肖中華垂頭喪氣地跌坐在沙發里，一杯杯地給自己灌著啤酒，而往事卻一幕幕地涌上心頭——

三年前，大學經濟管理專業畢業的應曉來天星市旅游風景區應聘，她優秀的才能和良好的外在形象給了肖中華極深的印象，肖中華幾乎不假思索就錄用了她。幾天后，應曉去肖中華家里玩，不一會兒，和應曉混熟了的肖中華的女兒肖遙忽然叫她“媽媽”。應曉一下子臉紅了，但她蹲下身子，輕輕拂去肖遙臉上的淚水，并將她摟在懷里，肖遙摟著她的脖子，親了又親。

正巧這一幕被肖中華看見了，肖中華好不尷尬，應曉還沒有結婚啊，他連聲對應曉說對不起：“孩子小，不懂事，再說她想媽媽……”“不要緊，只要肖遙開心就好！而且我感覺這孩子和我好像挺投緣的。”從那以后，應曉經常來陪肖遙玩耍，說來也真奇怪，一段時間后，肖遙看著保姆就煩躁不安、哭鬧不止，可只要應曉來了，她馬上就安靜下來……時間慢慢流逝，應曉和肖遙的感情越來越深。肖中華的命運十分坎坷，女兒肖遙不到2歲時妻子病逝，才45歲的他一直重新尋找著生活中的另一半，但他遇到的或者別人給他介紹的女人中，不是沖錢來就是與女兒肖遙不投緣。有一天，應曉調皮地笑著對肖中華說：“肖總，你要找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哩?！毙ぶ腥A不明所以，應曉卻一往深情地說：“你不僅事業紅紅火火，而且對老百姓好，修路修橋建學校，還嚴格兌現工人們的工資；另外，你為人厚道誠懇，不喜歡虛榮張揚的女人。肖總，你看我說得對嗎？”肖中華明白應曉話里的意思后連連搖頭說：“使不得，使不得，我大你20歲哩……”“虧你還是臺灣來的大老板哩，20歲是我們走到一起的障礙嗎？”說著應曉臉上泛起了紅暈。

半年的時間過去，肖中華才總算轉過彎來了：應曉是千里挑一的好姑娘，在這個越來越世俗化的社會里，擁有這樣的紅顏知己是多么的不容易！公司里好多人也說肖總和應助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可現在倒好，兩人竟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該如何是好呢？而且哥哥肖中國明天就到，他怎么向哥哥交待呢？

肖中華不知什么時候回家的。他剛進家門，肖遙就向他要應曉媽媽。他的酒醒了大半，現在到哪里找應曉媽媽呢？哎，沒媽的孩子啊！他鼻子不由得酸酸的，他無助地抱起肖遙，可肖遙似乎看懂了爸爸的心事，哭得聲嘶力竭，仿佛撕扯著他的心。第二天一大早，肖中華感覺頭昏腦脹得厲害，就沒打算去上班，他想一邊好好陪陪肖遙，一邊認真理理他與應曉之間的事兒。忽然，肖遙叫了一聲：“媽媽！”肖中華以為肖遙又想應曉了，就沒怎么當回事兒。可他分明又聽到應曉的聲音：“遙遙乖，媽媽來看你了！”他驚恐地抬起頭，發現果然是應曉！他咬住嘴唇不說話，倒是應曉開口輕輕地說，仿佛在向肖中華解釋：“我今天來看肖遙，明天就和媽媽一起去上?！?/p>

肖中華不停地搓著手，猶豫了半天才說：“應曉，我希望你還能經常來這里，無論如何，你還是肖遙的姑姑……”肖遙似乎特別懂事，一把撲到應曉懷里，用手一遍遍撫摸著她的臉哭著說：“媽媽，我愛你，我和爸爸永遠等著你回來！”

肖中華和應曉不知道說什么好……

就在這時，肖中華發現哥哥肖中國出現在他面前。肖中華按捺住內心的驚慌，連聲對哥哥說：“這位是應曉，是——”

“是你常跟我說起的女朋友吧？”肖中國呵呵笑著說。

“啊，不，她是爸爸在大陸的女兒！”肖中華聲音低沉地說。

應曉一下子變了臉色，掉頭要走。

肖中國似乎看出了其中的尷尬，臉上像蒙了一層薄薄的霧，好半天，他才打趣地說道：“這么巧嗎？哦，妹妹，你別走，讓我先聽聽你們的故事，然后我有意外的驚喜告訴你們?！?/p>

應曉止住了腳步，肖中華愣愣地看著哥哥，深情地把他和應曉相識相知相戀的故事說給哥哥聽。

沒想到肖中國頗有些激動，幾乎擊掌叫好：“你們的愛情故事感人至深，而且女兒為媒，好啊，哎，這真是一段跨越世紀的好姻緣啊！”

“哥，你不是說有意外的驚喜告訴我們嗎？快說啊……”迫不及待的肖中華和應曉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中華，其實我們不是親兄弟，你根本不是爸爸的兒子啊！”肖中國語氣平和地說。原來肖中華其實是爸爸的戰友韓平的兒子韓軍山。肖仁品和韓平在多年的軍旅生涯中結成了兄弟般的情誼。1948年，兩人隨國民黨軍隊從大陸到臺灣，因為思念家鄉，遲遲沒有結婚。直到10年后才雙雙結婚生子，并相約世代修好。但韓平不久病逝，韓平的妻子狠心拋下不到2歲的小軍山去了外地，肖仁品義不容辭地撫養起韓軍山來。肖中國這時已5歲，看到爸爸對韓軍山好，心里老大的疙瘩。為此，肖仁品不得已為軍山改名叫肖中華，還囑咐肖中國千萬不能說出他的身世……

肖中華像聽著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心里有如波濤洶涌感慨萬千：爸爸啊，不是生父勝似生父的爸爸??！多么善良多么仁慈的爸爸?。∫皇呛蛻獣缘膼矍?，也許我會一輩子蒙在鼓里??！想到這里，肖中華猛地抱緊應曉，兩個人相擁而泣。肖中國也流下幸福和激動的淚水……

第二天一大早，肖中華、肖中國兩兄弟、應娟紅、應曉母女倆一起給肖仁品掃墓。應娟紅紅腫著眼睛跪在他的墓前，深深地懺悔道：“我當時不該一走了之啊，可一個人帶著不到1歲的女兒，誰知道還有多少困難在等著我娘兒倆呢，這么多年我一直向應曉隱瞞她的身世，她問起的時候我都說：你爸在對越自衛反擊戰中犧牲了……想想，孤兒寡母的生活實在是難??！好在你的心地仁厚，佛一樣的寬恕容忍，成就了中華和應曉的這一段好姻緣……”

應娟紅的一席話勾起了肖中華的回憶——其實爸爸生前早看出了應娟紅的聰明帶點狡黠，但看在她與其晚年生活在一起并育有一女的分上，他交待肖中華和肖中國無論如何不要為難應娟紅。后來，肖中華來大陸繼承爸爸的旅游開發事業，但因為應娟紅當時的行為，當地老百姓都不相信肖中華，所以肖中華費了很大周折，才把生意恢復到肖仁品生前的規模，但他謹記父親教誨，再有多大困難都沒有找過應娟紅……

想到這些，肖中華在肖仁品的墓前長跪不起，嗚咽失聲：“爸爸啊，我來看您了！感謝您這么多年的養育之恩，而且冥冥之中，正是爸爸的寬厚仁慈，才成就了這份跨越世紀的幾代人的緣分啊……”

幾桿修竹在冬天的勁風中搖曳著，綠中帶黃的竹葉簌簌抖動，發出輕輕的抖動聲，似乎是肖仁品滿懷欣慰和滿足的笑聲…… ■

（責編：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