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是皇帝,至少名義上是皇帝,還在位三十四年呢。但他又不像皇帝,這是從其胸襟、思想、言論、主張、追求的角度而言的。那么,他像什么呢?
他像個“資產階級維新派”的同黨和領袖。光緒親政后,埋藏于胸中的強烈的富國強兵的愿望之火被點燃了。僅此,也像皇帝,比如他的祖宗康熙、雍正,唐太宗、宣宗,宋仁宗、神宗,俄羅斯的彼得大帝等等,都有這種抱負。問題是光緒的做法不一樣,他完全是效仿“資本主義”的做派,比如設議院、興民權、廣言路等等,且與“資產階級維新派”領袖打得火熱。“百日維新”一百零三天,光緒下達變法“上諭”三百多個,平均每天三個,內容涉及政治、經濟、軍事、文化、教育等多個方面。其改革力度大大突破了“祖制”和“中學為體”的框框,直追“西方那一套”。他親自接見康有為,重用譚嗣同、梁啟超等維新黨人。甚至欲聘請剛剛打敗中國的日本前內閣總理伊藤博文為顧問。政府精簡雷聲小,雨滴大,8月30日,光緒下令裁掉了詹事通、通政司、光綠寺、太仆寺、鴻臚寺、大理寺等六個衙門。由此說光緒是資產階級維新派領袖,可謂名至實歸。
不過,需要多說幾句。一些人視資產階級和資本主義為腐化墮落的淵藪,道德敗壞的總根源,其實未必公允。克林頓任總統時,可謂是全世界資本主義和資產階級的“大頭子”,但他騷擾了一下白宮的一位女實習生,為此差點被“撤職”。新西蘭的房屋部長希特利,也算個不小的“資產階級分子”,僅用公款買了兩瓶酒,便丟了烏紗帽。再說,資本主義比起封建主義,不知要先進多少倍,好像馬恩也說過類似的話。故而我說光緒是“資產階級”,絕無向這位可憐而又值得尊敬的天子潑污之意。
他像個憂國憂民的“公仆”。皇帝與公仆最根本的區別是,前者追求掌權至上,子孫萬代世襲;后者信奉百姓最大,一切從人民的利益出發。皇帝最怕什么?最怕有人“謀反”。因此他們執政的“第一要務”,就是要確保權力永遠掌握在自己手里,江山永不改姓。至于老百姓的日子怎么過乃至是死是活,那是第二、第三甚至第四、第五、第N的事了。為了保住或奪得皇位,不惜置萬千人于死地的事情,古今中外比比皆是。而公仆就不一樣了,他(她)追求的不是權力,而是如何為選民造福。只要人民幸福,自己掌權不掌權都無所謂,一切以人民的意志和選擇為依歸。光緒雖然是個皇帝,但他的作為有點像公仆。
在我所能看到的史料中,幾乎沒有見他提防有人“謀反”的言行,相反,倒把帝位看得很輕,把國家和“子民”看得很重。變法后期,“親爸爸”慈禧對他嚴厲訓斥,他哭著回道:“兒寧忍壞祖宗之法,不忍棄祖宗之民,失祖宗之地。”公元1900年6月18日,慈禧貿然對列強十一國宣戰,光緒深知這樣做后果不堪設想,在已失去自由的情況下,對慈禧哭阻:“朕一人死不足惜,如天下生靈何?”變法期間,大學士孫家鼐提出“若開議院,民有權而君無權矣”時,光緒回答:“吾欲救中國耳,若能救國,則朕雖無權何礙?”光緒對皇權、國家和人民的態度,已經具有現代政治文明意識了。說他像個“公仆”,我看差不多。
光緒的這種“像”,恐怕會令當代許多人汗顏。雖然這些人頭上沒有辮子,更沒穿著龍袍,而是西裝革履,系著最時髦的領帶,口中念念有詞不離“公仆”,但他們的“胸襟、思想、言論、做派、追求”卻很像皇帝,至少是“土皇帝”。
【原載2011年4月26日《潮州日報·百花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