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西礦難瞞報背后政府的不作為

王全寶

從對雞西礦難瞞報事故的調查中，可見當地政府職能部門的系統不作為、甚至參與造假。而對一個行政權力可以參與的造假，人們看到了大眾傳媒監督作用的價值

近幾天來，在雞西市最豪華商務飯店——龍城花園，由黑龍江煤監局牽頭，黑龍江省總工會、監察廳、檢察院等部門參與的雞西“4·26”瞞報事故調查組正在緊張而忙碌地工作，一些相關部門領導被叫到這里進行談話。

此前的4月26日，煤炭生產許可證、工商執照均過期的桂發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事故后，礦主高振河（亦稱高老三）打通諸多環節，封鎖消息5天，最終被媒體披露，官方認定9名礦工死亡。

為什么恰好是9人？

林樹軍（化名）僥幸逃過一劫，他也在桂發煤礦做礦工，是此次礦難事故死亡者之一——湖北恩施籍礦工陳忠全的老鄉。4月26日凌晨3點多，他將要與陳忠全所在的班組交接班時，礦難發生了。

林樹軍的5個老鄉在此次礦難事故中身亡。獲得賠償后，5個遇難礦工家屬都已返回湖北恩施。

“我已經在家里干農活了，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5月7日，當《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撥通林樹軍電話時，他有些驚訝。

據他介紹，兩個多月前，他和陳忠全以及陳忠全的岳父等二十幾個湖北恩施籍老鄉到雞西礦區打工。當中有十幾個人進入桂發煤礦做工，林樹軍是其中之一。

陳忠全起初并不在桂發煤礦做工。一個月前，陳忠全打工的礦井發生了礦難，導致一名礦工死亡，陳忠全害怕，之后也進入桂發煤礦。

4月25日當晚，一共有兩個班組進入礦井做工，每班5人。當天，陳忠全的岳父因身體不舒服未下礦井，因此事故發生時，當班有9名工人。

4月26日凌晨3點多，林樹軍和另外4個工友正吃飯準備交接班時，礦上要求清查人數，林樹軍等人才知道發生了礦難。

林樹軍說，事故發生后，只有一名開機車的礦工跑了出來，其余8名礦工全部遇難。而瓦斯檢驗員劉國山進礦井去救援時，不幸也死在里面。由此，死亡人數上升為9人。

此數字與5月6日國務院安委會辦公室通報的黑龍江省雞西市滴道區桂發煤礦“4.26”事故造成9人死亡數字相吻合。

但仍有媒體質疑，為什么在過去一年的時間里，多起安全生產的事故死亡人數都恰好是9個人？

根據有關規定，礦難死亡10人以上屬于重大事故，由國務院安全生產監督管理總局來督辦，而死亡10人以下屬于較大事故，由省級部門督辦。兩種情況處罰結果不一樣。

警察參與造假

5月3日，雞西市政府通報：桂發煤礦瓦斯事故有9名礦工遇難，其中8人為外地人，一人為雞西本地人，這名本地人是瓦斯安檢員劉國山。

正是因為有雞西本地人遇難，才揭開了4.26煤礦事故瞞報。因為事故發生后，外地死亡者家屬在獲得巨額賠償后都迅速離開了雞西。

４月28日，有媒體在距雞西市20多公里的雞東縣殯儀館查到了劉國山的火化證明。蹊蹺的是火化證明上寫著劉國山死于心臟病，上面還蓋有“雞西市公安局滴道區分局刑事科學技術大隊”的印章。

媒體調查發現被稱之為礦難遇難者的“劉國山”身份證號碼與殯儀館死者的身份證號碼相同。那么同樣一個人為什么會出現兩種死因？

最早介入事故瞞報調查的新華社黑龍江分社記者程子龍前往雞西市滴道區公安分局了解情況，該分局刑事科學技術大隊大隊長黃濤表示，“我說不清楚”。

4月30日下午，黑龍江省有關部門組成聯合調查組進駐雞西市。經過連夜調查，桂發煤礦礦主高振河交代了發生礦難的事實，并交代有９名礦工遇難，劉國山名列其中。

警察參與造假的黑幕由此揭開。

據知情人透露，4月26日，桂發煤礦發生瓦斯爆炸事故后，礦主為逃避責任，隱瞞發生礦難。礦主高老三的弟弟高老四找到滴道區公安局刑事偵查大隊的偵查員趙士泉，尋求幫助。

之后，趙士泉找到平時經常出現場的滴道區公安分局刑事科學技術大隊的痕檢員朱青林，由朱青林提供蓋有“雞西市公安局滴道區分局刑事科學技術大隊”印章的證明，后經過虛假填寫，在證明上礦難死者的死因都寫為“心臟病”或其他疾病死亡。

據知情人透露，礦主向兩個警察支付了5萬元，并且承諾，如果日后民警被追究責任，可以保證與其一同做煤礦生意。

5月9日，雞西市檢察院負責人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目前，趙士泉和朱青林已被立案偵查。另有兩名安監人員被立案調查。

雞西市公安局宣傳科張慶偉則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目前局里加大了對印鑒的管理力度，并發布了有關印章的管理規定；并專門召開會議通報了此事件，整肅隊伍。

誰在隱瞞事故？

桂發煤礦為個體私營煤礦，盡管這個礦的采礦證、安全生產許可證、礦長資格證、礦長安全資格證有效，但煤炭生產許可證、工商營業執照均已過期。

據知情人介紹，桂發煤礦屬于“爆發井”，所謂“爆發井”是曾經發生過瓦斯爆炸的井口，按規定，此類井口是不允許再生產的。

上述知情人透露，春節過后，桂發煤礦一直處于驗收階段。在這個階段是不允許生產的。但《中國新聞周刊》在桂發煤礦事故現場發現，新挖出的煤堆起很高，一看就知道該煤礦處于生產階段。

另外，上述知情人表示，在運送煤的軌道上，要安裝“地衡”設備，所謂“地衡”就是計算煤車每次運送多少噸煤，“地衡”直接連接煤監局的“稅控中心”，“煤礦是否在生產，煤監局應該是知道的”。

另一個防止煤礦違法生產的是安檢部門派駐的安全檢驗員。為了遏制礦難，國家早有規定，安檢部門派駐的安全檢驗員應該第一時間得知事故的發生。而媒體在采訪中卻沒有找到駐礦安檢員的身影。

但雞西市滴道區副區長韓樹國在回答媒體采訪時表示：“他上白班，晚班請假了。”

瞞報事故多發

“雞西礦難瞞報之所以被揭露，媒體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曾赴雞西調查的國家煤監局事故調查司副司長常進軍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

新華社黑龍江分社記者程子龍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根據線索，社領導派他去雞西做正常的礦難報道，但到了雞西之后，滴道區政府以及煤監有關部門矢口否認發生礦難的事實。

據程子龍介紹，礦方為了防止走漏消息，迅速平息事故影響，向每名遇難礦工家屬支付了至少90萬元的補償費。因此調查難度極大，“沒有死者家屬舉報，礦方說是‘惡作劇，政府說‘沒有事故跡象。”

4月27日下午，滴道區政府副區長韓樹國告訴程子龍，接到媒體通報的消息后，區里組成了13個小組檢查煤礦，未發現發生礦難的跡象。

28日上午，滴道區區長李敬堂也告訴記者，他派人在26日和27日查了兩遍，“發生事故的可能性不大。”到30日下午，雞西市政府發布的一份《關于舉報滴道區煤礦事故調查的進展情況》報告顯示，“對礦難的調查沒有任何進展”。

更令程子龍不解的是，在滴道區采訪的幾天時間里，滴道區有關人員不止一次提醒他：“今年是地方政府換屆年，出了事故不好辦，請你關照一下。”

5月1日上午，程子龍所供職的新華社黑龍江分社首發雞西礦難瞞報事件。下午，新華視點刊發了《到底誰在瞞報？——黑龍江雞西滴道區礦難瞞報追蹤》一文。

文章發表后，引起中央高層重視，國務院有關領導批示嚴查。5月2日，黑龍江省通報了雞西市滴道區桂發煤礦“4.26”瞞報事故情況，省市聯合調查組初步認定，桂發煤礦私設隱蔽工程，違法違規組織生產，因瓦斯爆炸事故造成9人死亡。由于在“4.26”礦難瞞報事件中負有責任，滴道區副區長韓樹國被免職。滴道區安全生產監督和煤炭管理局局長劉崇和、副局長張洪臣、監察科長李慶國已被撤職。礦主、礦長等相關責任人被控制。

5月6日，國務院安委會辦公室發布了《關于黑龍江省雞西市滴道區桂發煤礦“4.26”等六起瞞報遲報謊報事故》的通報。

根據通報，除雞西礦難瞞報外，今年4月份以來，黑龍江還發生了兩期較大以上瞞報遲報事故：4月24日，黑龍江省雙鴨山市寶清縣廣城煤礦發生透水事故、死亡4人、受傷2人，事故發生后，礦方未按規定上報，后經群眾舉報查實；5月2日，黑龍江省黑河市黑河興邊采礦業有限公司歐林煤礦發生透水事故、死亡4人，事故發生后，該礦遲報事故，直至次日才報告。

對于頻發瞞報礦難事故，雞西市檢察院反瀆職侵權局負責人向《中國新聞周刊》分析認為，從礦主而言，如果瞞報成功，能防止井口被關閉和被罰款。以高老三瞞報礦難事故為例，賠償9個死亡家屬也不過1000萬，而該礦井年產值達幾千萬，利益懸殊，故鋌而走險；從政府角度而言，如果事故瞞報成功，既能保住烏紗又能出政績。

“省里政策規定，煤礦死亡三個人以上，就要炸礦關閉，礦主為了利益，因此去瞞報。”雞西市滴道區委宣傳部長李維友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國家煤監局事故調查司副司長常進軍并不完全認同此說法，“有些省份的確有這方面的規定，但我認為還是法制觀念不強，總認為一瞞了之，瞞了就能保住礦井。”

據知情人透露，針對頻發的礦難瞞報事故，近期國家煤監局將約談黑龍江省有關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