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曉火

在中共領導層看來,新加坡的發展經驗對中國具有“特殊借鑒作用”,這也是中新合作開設“市長班”的初衷。新加坡剛剛舉行的這場大選,無疑給“市長班”的中國官員門上了一場生動的政治課
在一萬多名膚色深淺不同的新加坡人中,中國的干部們身著T恤,并不顯眼。
摩肩接踵中,他們聽著新加坡群眾中發出的一陣陣政黨口號,有時還跟民眾攀談幾句。他們還互相提醒著英文單詞,一起琢磨出國會議員候選人那些夾雜普通話、英語、馬來語甚至閩南語的演講詞。
這就是他們所遇見的真實的新加坡大選。
面對異國他鄉的陌生場景,生于70年代的“市長班”班長孫若琳不知不覺被強大的氛圍打動。三個月前,從所在單位來到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報到之前,多數和她背景相似的中國干部都沒有想到,可以在新加坡的一座足球場上見識如此開放的選舉場面。
恰逢新加坡的選舉年,這場轟轟烈烈的選舉,成為了2011屆中國“市長班”學員們的新課程。
新加坡式體驗
等把一天八個小時的課程上完,已經是下午六點。
空氣里的濕熱,并不因為太陽西下而消減,但態度認真的幾位中國學員,急得連晚飯也直接跳過,匆匆搭上公共汽車,再轉乘地鐵進入市區,他們要自發前往早已人山人海的新加坡大選群眾大會現場。
4月30日,2011年新加坡大選全面展開。“市長班”的組織者——南洋理工大學公共管理研究生院,請來了一位客座教授——資深的執政黨議員、政府前政務部長曾士生,以及《聯合早報》前任副總編吳元華,為學員們分析選情,講解執政黨的競選策略。
按原來計劃,這次專題講座的主旨只是介紹情況,但難得的觀摩機會在中國干部之中激起了濃厚的興趣。講座結束后,馬上就有不少學員自發前往當晚主要反對黨工人黨的競選集會。
盡管山呼海嘯的支持者和主體為英語演講的集會現場讓諸多學員一頭霧水,但是能夠在另一個國度,第一次觀察如此數萬人規模的選舉現場,能不能聽得懂演講,他們也顧不上了。
看集會,也成為了3月份“市長班”開學以來學員們最密集的自由活動。平日里,他們住在遠離市區的校園里,課程安排又十分密集,然而不經意間學院鼓勵他們看選舉的安排,反倒成為他們經常逛市區的首要理由。
從位于新加坡最西端的西海岸地區進入市區,即便是最快捷的地鐵線路,也要近一小時的車程。加上陌生環境的影響,進城后尋找群眾大會地點的過程中,有時不免因為跟錯隊伍,在洶涌的下班族群里迷路。
不過,來自中國的客人們最終還是找到了地點,鉆進了人群。他們對新加坡民間政治的興趣,似乎不亞于課堂上正兒八經的內容。
43歲的鄭興邦是來自中國東部沿海省份的一名處級干部。這次新加坡的大選,他和幾位同行的官員特意去了兩場競選政黨的群眾集會。一場在執政黨領導人李顯龍所在的宏茂橋集選區,一場在反對黨工人黨所在的阿裕尼集選區。
鄭興邦十分好學,對于新加坡的政治和選舉有獨立的見解。在看到西方學者對李光耀在新加坡實施的“威權主義”政治的“惡評”之后,他還在自己的筆記本里寫了一篇回擊的文章。
“殊不知,東方政治家的民主制度是政治力量的妥協,是要從民眾的理性開始培養。”他寫道。
而如今走進新加坡大選的現場,鄭興邦說,自己一直在用新加坡的現實,對比自己的認識。
他看到,人民行動黨大會的場面一片白色。為了彰顯廉潔,行動黨每次集體出動時,都穿著整齊的白衣白褲。
鄭興邦也發現,這個政黨在群眾集會組織手法上也整齊劃一,這樣的情景讓他感覺并不陌生。在行動黨集會現場遇到的支持者,態度也比較一致。“我問了一個人為什么來聽集會,他告訴我,叫來就來啊。我又問了一個,也比較謹慎,說,不干我事啊,人多就來看看哦。”
當鄭興邦第二天來到反對黨的集會上,新加坡民眾都在努力聽臺上演講者的發言,而他卻在努力聽民眾在臺下的話語。
民眾向他訴說種種不滿。他發現,支持反對黨的,多數是中低收入者,對執政黨政策的不滿讓他們轉而倒向反對黨。
他看到工人黨領導人身著統一的藍色襯衣和西褲,在講臺上用中文和英文強調同一個論調:為了擁有一個力量平衡的國會,請把反對黨送入國會;如果這次不送,以后新加坡國會就沒有聲音能制衡執政黨。
他認為,這種論調,意味著反對黨要從執政黨手中爭取話語權。“反對黨代表了與執政黨不同的聲音,而民眾恰好在尋找這樣的聲音。”
對于這種局面,鄭興邦說自己完全不意外。他認為,盡管新加坡反對派勢力在增長,但是反對黨中的精英人士還非常有限。只是依靠幾個人勢單力薄的政治力量與執政黨博弈,這仍然是一種民主的雛形。
“這是非常非常初級的民主。”鄭興邦總結道。
在南洋理工大學公共管理研究生院院長吳偉博士看來,不論中國的干部們從取得歷史性突破的新加坡大選中觀察到了什么,都會改變他們的視野。
吳偉介紹說,作為在海外培訓中國干部的重要項目之一,“市長班”培訓的核心目的就是鼓勵干部在海外相對寬松的環境中,參照新加坡的現實,換一個視角看待在國內面臨的問題。
今年3月,新加坡東亞研究所所長鄭永年教授來“市長班”舉行一年一度的講座,主要內容是“中國政治改革的模式和未來”。
在鄭永年看來,中國干部如何能學到新加坡制度的精神很重要。
“切忌不能簡單地描紅,也不能說新加坡這么小,和中國不一樣,就不學。其實小國家失敗的更多,小國家并不好管理,因為小國家不能出一點錯誤。”鄭永年說。
“這次新加坡選舉的結果給執政的行動黨上了一課,這點對任何國家都有啟發。每個國家都需要找到一種可持續的社會參與的方式,這個非常關鍵,執政黨不能和社會和民眾脫節。”鄭永年指出。
新加坡“特殊借鑒”
在南洋理工大學,中國“市長班”學員行動向來低調。校園里,來自中國的留學生都知道一年一屆的“市長班”,但由于干部們的低調作風,校園里不怎么見得到干部們的身影。
每天,大多數學員都在講堂和宿舍之間那一公里多的遮陽走廊中,兩點一線地穿行。
這108位干部的住所是大學的一組宿舍樓。簡單的三棟樓相互挨著,每棟共九套四室一廳的宿舍。宿舍按干部派遣的地域分配,來自一個地區的住在一起。四個人可以共用電視、洗衣機、冰箱和煤氣,陳設簡單。
平日里,學員們通常都會帶著自己家鄉的茶上課,早晨上課前,起得早的人會給同宿舍的舍友煮粥當早飯。
每名干部的學費是兩萬新幣,約合10萬人民幣;每個人每月的生活費,約為5000至6000元人民幣。
鄭興邦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大家對于生活一般沒有過多的要求。食宿、出行和南洋理工大學的學生們一樣。每天早晨,有人7點起床,然后跑跑步或復習英語。所有人在9點準時上課,下午一般是英語課的補習,而下課后不少人會去游泳館里鍛煉。
有少數幾位領導還“脫不開國內的工作”,他們不時會在上課時接起電話,然后揚長走出教室。
正是考慮到國內行政作風的特點,“市長班”每年的第一課就是拓展訓練。今年,108名學員統一進入新加坡的拓展訓練中心。無論是廳級還是處級,干部們擠在一起搭帳篷的場景,讓許多學員至今難忘。
在2011屆的108名干部中,主要的派送單位是中共中央組織部。遼寧、江蘇和廣東省的省委組織部,也分別派出十多位省級和市級官員。其他的干部則來自教育部、中國航天科工集團、貴州、黑龍江和四川,以及天津和江蘇淮安市。
108名學生中,有20名女性。
為“市長班”講授新加坡政府公共管理的前任政務部長曾士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就不止一次受到畢業學生寄給他的關于新加坡學習經歷的書。
“在市長班學到了之后,回到國內馬上就學以致用了。”這位前議員笑著說。
中央組織部部長李源潮4月赴新加坡訪問“市長班”時就曾表示,中國官員赴新加坡培訓的宗旨之一,就是學習新加坡的發展經驗,對中國有“特殊借鑒作用”。
迄今為止,中央組織部已前后派送1000多名司級干部到新加坡受訓,而各省委組織部則派出超過三萬名干部在新加坡輪訓。
南洋理工大學在1992年創辦了針對中國干部的短期培訓課程。后來,被新加坡媒體稱為“市長班”和“高管班”的管理經濟學碩士和公共管理碩士課程先后開放。至今,兩個項目培訓了近千名中國中高級官員,而參加短期培訓的干部已將近萬名。
而據報道,中央組織部已經制定了培訓國家領導干部的全盤計劃,要培訓數以百萬計領導干部,并把數以萬計領導干部送往國外。
今年1月至4月,廣西先后有270名縣市的一、二把手連續在“市長班”進行為期10天的輪訓。當前,四川省委組織部也正在進行同等的短期培訓。★
(應采訪對象的要求,中國官員姓名均使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