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奈山的日出

陳 穎

“西奈山到底有多神奇？”

圣誕節這天深夜，我擠上了一趟前往埃及西奈山朝圣的大巴。大巴車上滿滿當當，聚集了黑白黃各色皮膚的朝圣者和游客。

從紅海度假勝地宰海卜（Dahab）到西奈山（MT SINAI），要一個半小時的車程。一路上，這個問題讓我浮想聯翩。

海拔只有2285米的西奈山，是一座讓全球基督徒、穆斯林和猶太人都向往的神山。

根據《圣經》記載，摩西是偉大的以色列民族的英雄。相傳3千多年前，為擺脫法老王的奴役，這個由埃及公主養大的猶太王子帶領族人逃離埃及，千辛萬苦橫渡紅海，來到西奈半島，卻在這個黃沙漫漫的荒野上顛沛流離了40年。危急時刻摩西登上西奈山頂，請求上帝指點迷津。最終上帝顯靈，在峭壁上刻下“十條戒律”。

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摩西十誡”，包括“不可褻瀆上帝的名”“當孝敬父母”“不可殺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盜”“不可貪圖別人的一切”等，看似簡單樸素，卻被視為上帝的律法流傳至今，已然演變成整個西方的核心價值觀。

雖說傳說中銘刻著“摩西十誡”的石碑早已不知所蹤，但古老的西奈山依然如一本在天地間開啟的圣經，千百年來引得無數信徒爭相前來頂禮膜拜。如今，到西奈神山之巔參拜日出，已成為埃及旅游別有風情的保留節目。

凌晨時分，大巴車到了西奈山下。一下車，頓時感到寒風刺骨，吹在臉上生疼。黑幕下的西奈山難見廬山真面目，更顯得神秘莫測。借著山下橫七豎八交錯的手電筒光線，才發現眼前人如潮涌。

西奈山腳下有座古老的圣凱瑟琳修道院。沉睡中的修道院一片寂靜。據說1400年前，它被建在這個與世隔絕的荒谷里，為飽受迫害的基督教徒提供了一個避難之地。而今它最被津津樂道的地方，是這里保存的“摩西井”（據說飲此井水的人能夠婚姻美滿）和“燃燒的荊棘”（據說是上帝與摩西講話的地方）兩處神跡。

攀登西奈山的兩條路線都以圣凱瑟琳修道院為起點，分別叫做“駱駝之路”和“懺悔之路”。“駱駝之路”，顧名思義是一條駱駝便道，相對路寬坡緩，但也不乏碎石滑腳；而“懺悔之路”則幾多坎坷，據說這是一條由古代修士開鑿的山道，共有3750個壁立的臺階，一路怪石林立，陡峭險峻。這兩條路最終交匯在一個名為“以利亞盆地”的高地上。

我從背包中取出圍巾、手套、大衣包裹好自己，再背上睡袋，戴上頭燈，義無反顧地出發了。

“駱駝之道”是夜攀西奈山最安全的選擇。無需擔心道路，隨大流就是方向。

跟著大部隊上山，起初我還心潮澎湃；可爬不到半山腰，一種不適感很快取代了浪漫之情。夜很黑，路很滑，空氣中有揮之不去的駱駝糞味……我被人群裹挾著徒步前行，天寒地凍，衣服里面卻大汗淋漓，剛脫衣帽又大打噴嚏，腳步一亂感覺頭暈目眩，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我不得不停下來休息，調整呼吸，恢復體力。

等重新上路，我有意放慢腳步，力求讓步伐的節奏與呼吸合拍。就這樣腳踏實地行進兩個多小時，我上升到以利亞盆地。

從這里到頂峰還有750級臺階。雖然勝利在望，但剩下的300米道路巖石密布，崎嶇不平，好幾次我不得不手腳并用貼壁攀援。

等爬到高處放眼看去：嘿！每一顆星星都像跟你對眨的眼睛，近得觸手可及；而山間也星光點點，那是手電筒光組成的登山風景線——天上人間匯成星海，原來我不過是其中一只渺小的螢火蟲。

追隨著星光，我終于在凌晨4點多登上頂峰！

興奮之余，卻發覺寒意像無邊的黑暗席卷而來，風如刀割，奇寒透骨，我禁不住瑟瑟發抖。山上出租的毛毯墊子立即成了大家的救星。

離日出還有一個多小時，大家不自覺地靠在一起，互相取暖。身邊一位印度旅友請我共享一張坐墊，我則回報他一個暖身的睡袋。知道我來自中國后，他開始發問：“你為什么來爬西奈山？”

“因為想在這里遇見上帝。”我笑著回答。

“我是印度教徒，你呢？你信仰的是佛教嗎？”

在神圣的西奈山頂，我第一次直面這個問題，不覺心生慚愧。我想我慚愧的不是未能皈依佛教，而是難以面對沒有信仰的困惑。或許，也有人和我一樣想在西奈山上尋找答案？

接下來卻出現了有趣的一幕：我們無意中發現彼此都是流行音樂之王邁克爾·杰克遜的忠實歌迷，于是，距離一下拉近，我們不約而同提起他的謝幕之作《This is it》，還情不自禁合唱起那首膾炙人口的歌曲《We are the world》……

身邊越來越多個聲音加入。當小合唱變成大合唱，歌聲好像能抵御寒冷，讓等待變得不再難熬。我為萍水相逢的人可以共享同一種音樂信仰而深感欣慰，猜想是不是所有的信仰都是為苦中作樂而生？

漸漸地，天光亮起。突然一陣歡呼，引得一張張面孔紛紛轉向東方——嘿，天邊終于開始上演光影的魔術了。只見遠處首先露出一抹魚肚白，它漸漸擴散，轉瞬間由白轉黃，又逐漸泛彩，最后催生出一輪婀娜多姿的紅日，在云層中“猶抱琵琶半遮面”……

這時耳邊傳來嘹亮的歌聲，一群來自非洲的朝圣者大聲唱誦，虔誠地做晨曦禮拜。他們手捧《圣經》，手舞足蹈，高唱著：“Dont worry！Be happy！HALLELUJAH（哈利路亞）!”

太陽在頌歌聲中徐徐現身，頃刻天地間像孔雀開屏一樣繽紛多彩。

這時，我才看清西奈山原來是一座荒山。這里遍布光禿皴裂的赭紅色砂巖，幾乎寸草不生。腳下連綿起伏、溝壑縱橫的山巒，如同裸露的光脊背，看似被遠古時代的洪水沖刷過的遺跡。為什么這樣貧瘠的土地能創造出信仰的奇跡？

接下來，眼前果然出現了奇跡：當清晨第一縷金色陽光撒下，山頭的一片紅砂巖好像盛開了一朵碩大的太陽花。隨后陽光舞動，荒谷上朵朵花開……此時蒙昧的大地就像一塊粗糙的畫布，任由太陽隨意涂鴉。變幻無窮的光影好似演繹千年的傳奇。原來這就是《孤獨行星》上所說的“具有圣經意義的日出”？

可當太陽越升越高，西奈山頂不再是天堂，轉眼變成了無遮無攔的火焰山。大家紛紛奔走下山，一路跳起了“脫衣舞”。上山與下山真是冰火兩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