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

浮生

豬奶時代

幾個月光景，我的身體已經面目全非。要說品相，實在是太差，若是拿到王剛的《鑒寶》那兒去亮相，肯定是咣當一聲，被一錘子砸個稀巴爛。

就說肚子，滾圓得像個半熟的西瓜，巨大的體重壓迫著我的腰椎，使得我走路時搖搖擺擺活像一只蹣跚的鴨子。我整個兒就像只充滿尿液的膀胱，走到哪兒都想小便。不過最狼狽的是跟人交流的時候不停地打嗝，害得我不得不向人解釋那是因為子宮增大壓迫著腸胃而并非一日三餐都在暴撮大龍蝦。我臉上有了雀斑，屁股肥大，腰圍暴漲，雙乳碩大烏黑，人們不再關注它們看上去是否賞心悅目，而是關注它們能否像奶牛一樣盛產乳汁，變成嬰兒安全豐厚的大糧倉。

朋友們取笑我說，我的乳房會在生完孩子之后松弛得像對布袋，而且隨著哺乳進程的不斷推進，我的臉皮也會越來越厚，比如說我會不擇場合見人就撩衣服，隨時將乳頭塞到孩子嘴里喂奶。據說所有哺過乳的女人都會這樣豪放。眾人還熱議道，女人沒嫁人前胸前那對奶叫金奶，嫁了人就變成了銀奶，等到生了娃，那奶就變成豬奶了。朋友們承認，他們會一生迷醉在個人主義的金銀時代，而羅敷我的金銀時代已基本結束，取而代之的將是三口之家的集體主義豬奶時代，勸我以后別再硬擠進他們的圈子，害得吞云吐霧的癮君子們東跑西竄，流離失所。于是，組局再也沒人叫我。呼朋引伴、天天刷夜的舊日繁華遠去，如今，我只能在電話里頭聽人笑語。

淪為豬奶，外交活動基本絕跡，但和老公的相處卻變得頻繁。也湊巧，自我懷孕之后，他的工作奇跡般地不那么忙了，到點就下班。電話也多起來，總是噓寒問暖，還開始學會討我喜歡，出門扶著，進門就幫著脫鞋，端茶倒水，和聲細氣，脾氣大有改進。雖然他的主要目的是防我隔著肚皮對孩子說他的壞話，但不管目的如何吧，反正他這么伺候著讓我感覺很受用。而且因為即將添丁，感覺兩人之間添了一份新的東西，這東西真真切切，結結實實，將伴隨著我們到老。

要說淪為豬奶的好處，也許就在這里罷。否則的話難以解釋每到協和看產科，滿眼都是挺著大肚子的豬奶們。這年頭，也許金奶銀奶都是假的，只有豬奶才是真的。

文/羅敷

閱人

拍房記

朋友在法院做拍賣房屋的活計。近年來美國房地產大跌，房子半價就可以買到。聽起來很有誘惑力，我就請朋友也幫我標一棟。

兩個月后，朋友來電話，說在加州核桃市為我買到了一棟山頂的房子，全景，面對整個高爾夫球場。聽起來好極了。我說你帶我去看看，他說只能遠遠地在外面看；問為什么？答因為原屋主還住在里面；又問：那何時我可以進去看？答：要去法院起訴，警察執行，前后時間一般是6個月；再問：這6個月的房稅是我付還是原屋主付呢？朋友不屑地：當然是你付，你不僅要付這6個月的，還要付原屋主過去欠的一年的稅款。他還警告我說，你可千萬別趴在窗子上往里面看呀，如果人家開槍可別怪我事先沒告你。

回到家，我把這棟房子的資料調了出來。原屋主的姓是Zhang，從拼音的方式我立刻就知道這是中國大陸來的。我找到了他的電話號碼，撥了過去，電話那端是英文錄音，我也就英文留了言。等了一個星期，沒有回應。我又打他的電話，這次用中文留了言。10分鐘后，手機響了，傳來一個男性的聲音，北京口音。我說，如果不介意，喝杯咖啡怎么樣？對方猶豫了一下，說好。

我們約在羅蘭崗的一家港式咖啡廳見面，我特意提早到了。走進來一個四五十歲的男子，個頭偏高，微胖，國內生意人的外貌，但夾雜著少許斯文的氣質。他在對面坐下，很客氣地點頭，問我從哪里來，我答北京，他說自己也是。我問他要咖啡嗎？他搖搖頭，說只喝白水。

空氣中有一點沉默，我用勺子慢慢地攪著杯子里的咖啡。他的眼睛看著我的手，突然說：“我信主了。”我抬起頭，他的眼神平靜但是空洞：“如果不信主可能就真的過不去了。”

和國內大多數成功人士相仿，張先生原在國家單位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但是覺得每天喝茶聊天太耽誤青春，毅然辭職到海南創業，先后辦了三家工廠，積累了不小的家產。后太太帶著孩子移民美國，張先生自己在國內打拼，一次來美，看見兩個兒子已長成了和自己一樣高大，頓時悵然若失，下決心把主陣地轉到美國。接著，就和國內做起了太陽能的生意，鴻運高照，買賣紅火，每個月的凈盈利達到了30多萬美金。于是他大張旗鼓，四處買房，買倉庫，把信用額用到了極致。可誰知，艷陽天轉瞬就烏云密布，太陽能設備的價格一夕之間跌了幾十倍，張先生頃刻破產，太太離婚，倉庫被拍賣，銀行索債，法院發傳票……接著就是他的住宅也被拍賣。

我靜靜地聽著他的講述。從頭至尾，我基本沒說話，現在也不想再說了。我喝了一口咖啡，抬起眼睛看著他，說：“沒有找到別的地方以前，你就住吧，我不會到法院告你。”他的眼神突然復雜了起來。

一個星期后，我收到了一個電話留言，是張先生的。他說鑰匙放在大門旁邊的花盆里，還留了幾箱書，都不要了。后來我翻看這些書，很多居然和我書架上的一樣。

文/楊勁樺

世相

小費

被坊間譽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的蔡瀾，曾爆出老友倪匡的一個笑話：倪匡的英文很差，移民美國之后，到餐廳吃飯成了大問題。有人教他，英文菜譜上的字體最大者，就是最貴的菜，依此可以類推。某日倪匡在餐廳面對一位洋人侍者，以不容置疑的眼神和手勢，一再堅持要點菜譜最底部的一道菜。無奈的侍者只得向經理稟報說：“有客人堅持要點我們15%的小費！”

雖然只是一個難辨真假的笑話，看了以后卻感覺“鴨梨”很大。我的英語同樣不靈光，焉知什么時候該支付小費？弄不好就會搞出笑話來。朋友的兒子，某日身穿一套常在電視上做廣告的立領男裝，到酒店參加婚宴。進門的時候，走在前面的他推開玻璃門，很紳士地擋住門讓身后的一眾人進來。或許是他的衣服與門童太過相似，進門之后，竟然有人掏出零錢塞到他手里。而且有人開了頭，其余的人也做出很懂行的樣子，禮貌地掏出零錢付小費。

我的另一個朋友的故事更為悲催。生性憨厚的他從來沒坐過飛機，有一次乘飛機出差，幾個同事捉弄他，對他說，在飛機上喝飲料是不收錢的，但是要付小費，如果誰付的小費多，空姐給他倒的飲料也就會多。結果登機之后，他真的從口袋里掏出20塊錢遞給空姐說：我幫那邊幾位一起付小費，飲料都給他們來大杯的。

不過，付小費不易，賺小費更不易。澳門酒店里的娛樂場，穿梭其中的流鶯賺取小費的方法之一，是充當吹鼓手的角色。若是玩家需要大牌，她們會不停地喊“頂”，賣力的，甚至還會把身子貼上去；若是玩家需要小牌，她們則會一邊嘟嘴吹氣，一邊喊“吹”，希望幫玩家把牌面從大吹小。順利的話，往往會獎勵她們一兩個籌碼，作為落力支持的小費。

另有一種玩家，雖然不解風情，卻多疑而迷信，擔心沒有收到小費的流鶯會背地里詛咒，害自己走霉運，因此同樣也會給一點小費。這就像一些食客在飯店吃飯，會提前給服務員支付小費，因為他們擔心，被惹惱了或心情不佳的服務員，會在端菜的時候往菜里面添加其他的“佐料”。

文/青絲

世說

大水婚變恩仇錄

雖然是隔岸觀火，可是當大水同學的離婚像具冷冰冰的尸體一樣陳列在面前時，閨蜜們還是感到了一股颼颼的寒氣：大水用了個“解決掉了”這個殺氣騰騰的詞，大家眼前白光一閃，頓時感到一股森森劍氣，還滴著血。

大水一直是同學們中間最富理想主義情懷的熱血女青年。有一度投資經營餐廳外帶送餐服務，那年夏天天熱得死人，大水憐惜店伙計辛苦，親自登自行車送外賣，回來一推門：除了門沒有被背走，店里的鍋碗瓢盆、錢、伙計……都不見了！大家都替大水詛咒那店伙計，大水卻銀牙一咬，一副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的肅穆神情：“他比我損失慘重：我失去的不過是金錢，他損失的是良心！”眾人集體笑場，覺得她腦子真夠“水”的。

通過離婚戰役的洗禮，大水的“水”終于讓歲月給風干了。在給眾閨蜜敘述離婚情節的過程中，大水不失時機地插播著廣告：某某化妝品千萬別用了，某某保健品對身體有害……一邊恰到好處地拿出自己公司的袖珍套裝消毒產品給餐具消毒，掏出干洗液凈手……還不時提醒聽講走神的同學：“你的臉色比從前黃多了！你皮膚膠原蛋白缺失、肝膽也不好，是不是平時經常困乏？免疫力已經低下了！你需要補充鈣和蛋白，咱們的維C還有鈣都不錯，回頭給你帶些。看看你，快換化妝品吧，要不老公都要換你了！”

眾閨蜜更關心的卻是大水是如何換老公的。

大水得知丈夫的外遇后，處理得十分剽悍：首先更換了銀行賬戶密碼，次之托熟人從電信局的服務器上查到她丈夫已經刪除的和小三來往的手機短信，接著雇了私家偵探取證……但即將升遷的丈夫發現風吹草動后，做賢良端莊道貌岸然狀，再也沒有露出蛛絲馬跡。

大水第一招打草驚蛇后，接著第二招引蛇出洞。她每晚煲湯等候丈夫回家，連續半年，雷打不動。丈夫終于放松了警惕，春暖花開之日攜佳人逍遙出游，被大水雇傭的偵探千里追兇全程攝錄。

離婚大戰糾纏了數個月，從單打獨斗發展為家族的群策群力，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力量，來分割財產和推讓那個5歲的女孩。但即便在最艱苦卓絕的時刻，大水也沒動用她的法寶：那段婚外情的證據視頻。雙方殺紅了眼之際，大水銀牙咬碎下定決心：橋歸橋路歸路的時候，她就要把這對野鴛鴦茍合的不堪視頻放在她前夫公司的網站上。他現在有多春風得意，日后就讓他有多身敗名裂！

離婚大戲“GAME OVER”之際，就到了大水快意恩仇之時。外面月黑風高冰天雪地，她用他的名字登錄，即將點擊“上傳”鍵的瞬間，忽然憶起10年前的這樣一個夜晚，他們送完外賣回家的路上，他騎自行車帶著她，她把手伸進他的棉衣貼在他肌膚上取暖，他一邊呲牙咧嘴一邊強忍住那雙涼冰冰的手……

大水的腦子瞬間進水。就像小美人魚站在王子婚床前，即將把尖刀扎進王子心臟之際，忽然扭頭把匕首扔進了大海……

大水轉身把視頻刪除了。

文/肖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