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慨


然而,藍精靈并不是第一個受到政治和性取向懷疑的動畫形象
1958年10月,一群“只有三顆蘋果高”的藍色小怪物出現在了比利時漫畫雜志《小淘氣》上,很少有人能夠預見,它們將成為這個世界上最著名的漫畫形象之一,與米老鼠、大力水手和蜘蛛俠比肩而立。今年暑期強檔就將公映3D電影《藍精靈》。
藍精靈由比利時漫畫家佩尤(本名皮埃爾·屈利福爾,1928-1992)一手創造,起初流行于歐洲,而后跨過大西洋,登陸美國。美國版的電視系列動畫片自1981年起,在全國廣播公司播出了八季,共272集,終令小藍人成為全球偶像。約3000種產品和服務使用了藍精靈的標志,其中不乏大眾汽車、可口可樂、麥當勞和英國石油公司等跨國品牌,小藍人還出現于各種兒童玩具、服裝、電子游戲和主題公園。遠在東方的中國則在1980年代引進此劇,全國播映,風靡數年,用漢語演唱的主題曲亦大為流行:藍精靈們“活潑又聰明……調皮又靈敏……自由自在生活在那綠色的大森林”,他們“善良勇敢相互關心……他們齊心協力開動腦筋,斗敗了格格巫,他們唱歌跳舞快樂又歡欣”。
噢,這些可愛的藍精靈,朝氣蓬勃,充滿了樂觀主義的精神,積極向上,無憂無慮,正如“八十年代的新一輩”,生活在“希望的田野上”,與時代的主旋律無比契合。那時,誰會想到他們也有政治問題呢?
極權與種族主義的擔憂
法國知識分子歷來比較好事,動輒上綱上線。巴黎政治科學學院講師安托萬·比埃諾近日便拿藍精靈開刀,寫出一部專著,名為《小藍書:對藍精靈社會所做的政治性與批判性分析》,剖析其意識形態、經濟制度、政治面貌和社會管理等諸多方面。
結論是驚人的。
書中認為,掌控藍精靈社會的意識形態是極權主義和種族主義。小藍人們生活在一個自力更生、自給自足、對外嚴密封鎖、內部高度穩定的世界,食品和能源的生產與分配均由集體壟斷,而國民基本上沒有機會出國。在這個世界里,人人穿同樣的制服,唱同一首歌,舍小家,顧大家,集體利益高于一切,個人的自主精神卻極少得到回報——既使有所追求,也只是私字一閃念。人民滿足于現狀,充盈著遠離現實的樂觀情緒:今天真高興,明天會更好。
比埃諾說,藍精靈們個個都是“可笑的清教徒”,沒有私有財產,亦無金錢概念。他們唱著昂揚奮進的藍色歌曲,參加集體勞動,建橋筑屋,伐木修路,不自己開伙,而是上大食堂,吃大鍋飯。他們只有一個無所不能、永遠正確的領袖——藍爸爸。與其他所有的白褲藍精靈不同,藍爸爸穿紅褲,戴紅帽,蓄白須,將全部權力集于己身,從形象到行為皆似獨裁者,儼然是家長制和威權制的化身。“這難道不是似曾相識嗎?比如某種政治上的獨裁?”比埃諾寫道,藍精靈的世界正是“極權主義烏托邦的一個原型”。
不僅如此,比埃諾認為,藍精靈們一次又一次的打黑行動,也體現出種族主義的基本特征。藍精靈的死敵格格巫明顯具有猶太背景,其形象酷似20世紀三四十年代反猶主義宣傳中的猶太人。“格格巫又丑又臟,長著個鷹鉤鼻子,癡迷于黃金。”他長著一頭黑發,大黑眼圈,穿著黑袍,領著狗腿子“阿色列”(Azrael,漢譯“阿茲貓”),處心積慮地破壞藍精靈的幸福生活,用他們的藍肉煉金子。
事實上,比埃諾并非第一個發現唱藍打黑有政治問題的人。該連環漫畫書的首部是黑色藍精靈的故事:生病的藍精靈皮膚變成了黑色,退化成了頭腦簡單、口齒不清的低級生物。血統純正生死攸關,藍藍的社會因此面臨著一朝變色的威脅。半個多世紀以來,任何一個出版商都沒有膽量,敢在美國發行這一集。直到去年才有變通之舉出現,出版商將原著中的小黑人涂紫,終于發行了《紫色藍精靈》,因為目前地球上還沒有紫種人存在。
也有人指出,除藍爸爸和藍妹妹之外的所有藍精靈,都戴著尖頂的白帽子,令人想起臭名昭著的三K黨。
另一個嚴重的政治問題是男權主義和同性戀嫌疑。故事中只有一個女性角色——藍妹妹。她長著一頭完美的雅利安人必備的金發,整天只知道搔首弄姿,卻往往得不到感情上的回饋。在這個男性主導的社會,同志之間的友誼戰勝了青少年男女精靈理當油然而生的愛情。而男精靈們一律裸露上身,穿緊身褲,一個小尾巴裸露在外,他們更喜歡與其他男精靈而不是可愛的藍妹妹一塊玩。
藍精靈并不是第一個受到政治和性取向懷疑的動畫形象。佩尤之同胞埃爾熱(本名喬治·雷米,1907-1983)筆下的英國記者丁丁,亦曾被指為法西斯分子、種族主義者和同性戀。二戰期間,當德軍占領比利時之后,埃爾熱仍然在納粹接管后的布魯塞爾《晚報》上繼續發表《丁丁歷險記》的系列漫畫。而《丁丁在剛果》一書引發的種族主義指控至今不曾平息。同時,丁丁是個徹底的單身漢,沒有任何家庭背景,也從未談過戀愛。從外形上看,他更像一個嬌弱的男童,而不是走南闖北的男人。而丁丁最親密的戰友阿道克,卻是一個充滿陽剛氣概的大胡子船長。
好萊塢版本遠離政治
也許圍繞著這些動畫人物的種種懷疑和指責都是吹毛求疵,正像有人曾經說孫悟空深深愛著唐憎、福爾摩斯對華生大夫柔情似水一樣,過度的解讀往往被視為多此一舉,而且有可能導向另一種政治上的不正確:同性戀團體或會反唇相譏,指出此種論調實際上反映著可憎而危險的同性戀恐懼癥。
相較其歐洲同行,美國的漫畫生產商歷來在這些問題上謹小慎微:米老鼠很早就有了女朋友明妮,唐納德叔叔更不是吃素的鴨子,超人、綠巨人和蜘蛛俠即使煉成了金剛不壞之軀,也總是對肉身時代的女友一往情深。
市場至上的好萊塢是最講政治的,講政治的秘訣就是遠離政治,不給任何團體以抗議的口實。當同性戀問題尚為洪水猛獸時,他們極力壓制此類題材,一旦世風大變,便努力逢迎,同性戀大片如今已屢見不鮮。更有甚者,為了達到更廣泛的代表性,在當今的影視作品中,同性之情不僅不再遮遮掩掩,甚至到了本來沒有必要出現、無需挑明或根本用不著強調的地方。《哈利·波特》的作者J·K·羅琳已經明確指出,魔法學校的白胡子老校長鄧不利多實為同性戀。某些聰明的制片人干脆將同性戀作為噱頭加以運用。英國廣播公司去年開始播出的電視系列劇《歇洛克》,便百般暗示福爾摩斯和華生的斷袖之誼,觀眾反響卻出奇的熱烈。即將在今年9月公映的英國電影《鍋匠、裁縫、士兵、間諜 》,亦將約翰·勒卡雷原著中極為隱諱甚至根本不存在的同性戀情大大地加以發揮。
可愛的藍精靈本來是非常無害的。2008年,藍精靈誕生50周年,布魯塞爾、巴黎和柏林舉辦了熱烈而隆重的慶祝活動,全世界售出了3億個塑膠藍精靈玩具,聯合國兒童基金會亦對此大力支持。當比埃諾的觀點公之于眾時,他受到了藍精靈迷們的強烈抗議。眾多藍迷宣稱,自己純真的心靈和美好的記憶受到了傷害。比埃諾因此被稱作“碎夢漢”、妄想狂、蠢貨和騙子大壞蛋。但他辯稱:“舉凡大眾文藝作品,無論它們看上去多么純真,都有很多東西觀照著我們的社會。”
電影版《藍精靈》沒有深入小藍人們的烏托邦,而是讓他們穿過時空隧道,來到了紐約,在人類的世界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最終皆大歡喜的騷亂。這故事實在老掉牙且庸俗不堪,但好萊塢瞄準的是天真爛漫的小朋友,他們難以也不該為那些離奇的政治問題所左右。所以我們先暫時讓政治的歸政治,娛樂的歸娛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