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效民
丁文江認為:“我們有職業而不靠政治吃飯的朋友應該組織一個小團體,研究政治,討論政治,作為公開批評政治或提倡政治革新的準備。”
為了去湘西旅游,我搭火車去了長沙。既到長沙,岳麓山乃必游之地。早在1976年暑假我就來過這里,其荒涼破敗的景象至今難忘。此次故地重游,很想尋找一點當年的痕跡和歷史的記憶。其中一個最大的愿意,就是拜謁丁文江墓地。
丁文江(1887-1936),江蘇泰興人。早年留學日本,后來去了英國,先后入劍橋大學和格拉斯哥大學攻讀地質學、動物學等專業。學成回國后,他不但在地質調查和地質教育方面取得很大成就,而且在地理學、人種學、優生學、考古學、歷史學等領域也有獨特貢獻。是一位百科全書式的人物。
胡適認為,丁文江從小就出國留學,接受了正規的科學訓練,是“一個歐化最深……科學化最深的中國人”。這兩個“最深”,不僅表現在學術研究上,還滲透在他的政治理想、社會關懷、為人處世和日常生活等方面。
當時胡適為了專心從事學術研究,曾決心“20年不談政治,20年不干政治”。但是丁文江認為:“我們有職業而不靠政治吃飯的朋友應該組織一個小團體,研究政治,討論政治,作為公開批評政治或提倡政治革新的準備。”為此他經常批評胡適,希望他不要放棄干預政治的努力。在丁文江的提議下,胡適于1921年創辦《努力》周報,丁文江成為最積極的撰稿人。
《努力》周報第2期,發表了蔡元培、胡適、丁文江、李大釗、陶行知等16位著名學者共同簽署的《我們的政治主張》,其中提出當前政治改革的主要目標是建立一個“好政府”。所謂“好政府”有兩方面的含義:“在消極的方面是要有正當的機關可以監督防止一切營私舞弊的不法官吏”;在積極的方面是要充分運用政治機關“為社會全體謀充分的福利”,并保護每一個人的個性和自由。此外,該主張還提出“今日政治改革的第一步”,就是好人要振作起來,與惡勢力做堅決斗爭。這一切,都為當今社會提供了很好的榜樣。
這在當時的社會上引起很大轟動,北京《晨報》、天津《益世報》、上海《民國日報》以及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機關刊物《先驅》都予以響應,從而掀起了一個關于“好政府主義”的大討論。
討論期間,丁文江在文章中指出:“我們中國政治的混亂,不是因為國民程度幼稚,不是因為政客官僚腐敗,不是因為武人軍閥專橫;是因為‘少數人沒有責任心,而且沒有負責任的能力。”他認為:“只要有少數里面的少數,優秀里面的優秀,不肯束手待斃,天下事不怕沒有辦法的。”基于這一認識,他公開宣布“談論政治是我們的唯一的目的,改良政治是我們唯一的義務”。
丁文江不僅喜歡談論政治,而且還希望在政治舞臺上履行自己的義務。1926年,孫傳芳任命丁文江擔任淞滬商埠督辦公署總辦。丁文江上任后,在實現地方自治、規劃大上海建設、收回租界權益、控制物價上漲等方面做出顯著成績。丁文江的這種見識和能力,在如今的學術界很難找到,相反,有人還套用他的詩句,說他是“出山不如在山清”。
1932年,丁文江又與胡適等人創辦了《獨立評論》。隨后,他在《中國政治的出路》中向國民黨提出政治改革的“最低的要求”:第一,要“絕對的尊重人民的言論思想自由”;第二,應“停止用國庫支出來供給國民黨省縣市各黨部的費用”;第三,應明確規定“包括實行憲政,設立民意機關”等內容的“政權轉移的程序”。
正因為如此,我對丁文江充滿敬意。丁文江是1936年應鐵道部長顧孟余的請求,在考察粵漢鐵路沿線的礦產資源時以身殉職的。丁文江逝世后,親友們根據其推崇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間處處有青山”愿望,把他埋葬在岳麓山上。那天上午,當我在岳麓山景區門口的導游圖上找到丁文江墓之后,興致勃勃地進入景區。但上山后,卻怎么也找不到墓地在什么地方。向人打聽,無論是小賣部老板還是來來往往的游客,都一臉茫然,不知丁文江是何方神圣。直到最后,才在一位退休老教師的指點下,找到通往丁文江墓地的小路。
沿著雜草叢生的小路往下走,好像進入另一個世界。與山上的人聲嘈雜、喇叭喧囂相比,這里給人以“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的感覺。因為人跡罕至,所以我怕走錯了路。這時恰好過來一位年輕人,他告訴我丁文江墓就在下面。
當我來到丁文江墓前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分。丁文江最喜歡的詩句是“明天就死又何妨!只拼命做工,就像你永遠不會死一樣!”胡適認為這應該是他“最適當的墓志銘”。但是,在這個當地政府修復的墓地上,除了“丁文江先生之墓”的“官樣文章”外,既看不出墓主對政治的關心,也找不到他喜歡的詩句。
墓地雖在,精神難覓!這也是當代社會、特別是知識界的一個遺憾。
(作者為山西省社科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