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聽門:默多克的潘多拉盒子

張雪

老默的媒體江湖

《世界新聞報》爆出竊聽丑聞，猶如開啟了一個潘多拉的盒子，不僅使默多克的媒體帝國面臨空前危機，整個傳媒江湖似乎也卷入其中。在民主社會充任“第四權力”的媒體，受到前所未有的質疑和挑戰。

默多克帝國走過的道路告訴我們，如果媒體唯利是圖，其社會責任意識必將泯滅，獨立的防線必將崩潰。藉由此次“竊聽門”事件，人們在檢視法律漏洞、行業規范，以及媒體道德界限的同時，也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公眾有追尋真相的權利，媒體有報道真相的義務。而追尋真相的要義，即是堅持獨立、客觀、公正的原則。

盡管默多克以退為進、滴水不漏，但并沒有減緩其媒體帝國所要面臨的巨大壓力和空前危機。潘多拉盒子已經打開，受影響的不僅是新聞集團，整個媒體江湖也已卷入其中

倫敦時間2011年7月19日，是魯珀特·默多克“卑微”的一天。這一天，他不是傳說中叱咤風云的媒體大亨，也不是商業競爭中出手犀利的江湖老手。這一天，他只是個一臉頹喪、需要妻子出手保護的老頭。

默多克打“卑微”牌

在英國議會文化委員會就默多克新聞集團旗下的《世界新聞報》竊聽丑聞舉行的聽證會上，老默多克面對媒體的鏡頭、議員的問責，說道：“這是我一生中最卑微的一天。”“卑微”是他為自己當天的立場定下的基調，后來的事實證明，“卑微”也充當了很好的保護殼。不過，誰也不知道，這樣的“卑微”姿態，是否是一種以退為進的算計。

默多克掌舵的新聞集團旗下的《世界新聞報》，7月10日關門。據倫敦警方數據，曾遭到這家報社竊聽的受害人可能多達4000人，其中不僅有皇室、明星、社會名流，更有普通民眾。隨著“竊聽門”不斷發酵，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質疑默多克家族對新聞集團的支配地位，質疑英國警方的誠信和首相卡梅倫的判斷力。

在聽證會上，老默多克為可能動搖其媒體帝國，甚至可能動搖英國政府的竊聽丑聞，“謙卑”地道歉。但道歉歸道歉，在核心問題上，老默卻是寸步不讓。他不僅拒絕辭去新聞集團董事長兼行政總裁的職務，而且稱一切的過錯是那些“背叛”了他的員工造成的。謙卑姿態背后，是滴水不漏的應對功夫。

“我不可能知道手下53000名員工所做的每一件事。”他說，并稱自己不會為竊聽事件負最終的責任，但會追究那些做出違法之事的下屬的責任，因為那些人辜負了他和讀者的信任。

在接近三個小時的聽證過程中，老默顯露出了出人意料的虛弱和老態。在回答大多數問題時，他使用一個個不連貫的單音節詞，每次作出簡短的問答前，都會停頓很長一段時間。他重復地道歉，卻總是在觸及事實核心前巧妙地避重就輕。

大部分時間，他垂著頭，眼睛無神地盯著自己的手背，毫無激情與斗志，讓人很難將他與那個建立了世界上最大的跨國傳媒帝國的大亨形象聯系起來。

而老默多克的兒子詹姆斯·默多克（新聞集團旗下子公司首席執行官）則與父親進行了完美的配合。每當80歲高齡的老默面對質詢無法或不愿作答時，38歲的小默就接過話頭，替父親圓場。

詹姆斯在聽證會一開場即向《世界新聞報》竊聽受害者道歉，并保證說： “我們決心糾正錯誤，確保這類事件不再發生。”

但老默的“背叛說”和無辜形象，乃至小默的“道歉”和“保證”，顯然都未能說服聽眾，反而激起了憤怒，增加了聽證會會場中的火藥味。

接近尾聲之時，一名身穿長袖格子襯衫的男子突然走向老默多克，將盛放著剃須膏的盤子扔向他，以示抗議。事發突然，默多克的眼鏡被打掉，衣服也染上污漬。

默多克的妻子鄧文迪“虎妻護夫”的精彩一幕由此上演。鄧第一時間從老默身后的座位上跳起，不僅將盤子扔回該男子臉上，更以酷似排球扣殺動作的手勢狠狠給了襲擊者一巴掌。鄧文迪當天身著亮粉色西裝，在老默多克身后落座時，已是甚為耀眼。

這彪悍的一巴掌果然吸引了英國媒體的注意力，第二天媒體大篇幅都是“虎妻舍身護夫”的報道。在鄧表現出的力度與強悍襯托下，老默多克的“卑微”形象被推向高潮，贏得了較多同情分。

而普通的英國民眾，也再次展現出對這種八卦鬧劇的濃厚興趣。這種興趣，甚至在短時間之內蓋過了民眾追究“竊聽門”深層原因的欲望，再次向世人表明了小報文化在英國群眾基礎的深廣。

而在不少媒體視線被鬧劇轉移的同時，最早揭出《世界新聞報》竊聽丑聞的《衛報》仍繼續窮追猛打。該報的頭版報道稱，兩名《世界新聞報》前高級主管指出，詹姆斯·默多克在接受質詢時誤導了英國議員，并稱其證詞是不真實的。《每日電訊報》頭版也報道稱，《世界新聞報》兩名前高級主管指出，早在2009年，他們就曾告知當時任“新聞國際”主席的詹姆斯·默多克有關電話竊聽的事件，而詹姆斯卻在聽證會上說自己對電話竊聽完全不知情。

英國議員和首相卡梅倫已要求詹姆斯就此作出解釋澄清，如其被證實誤導國會，將構成犯罪。

“魯珀特·默多克的應答讓我感到吃驚。他看上去很無辜，似乎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他的每個回答幾乎都是‘我不知道，或者是‘沒人告訴我這件事。”在談及此次聽證會，英國特許記者協會副會長查理·哈里斯（Charlie Harris）如此對《中國新聞周刊》評論。

而關于詹姆斯·默多克的表現，哈里斯認為他似乎是事先準備好答案而來的，回答很多問題時，都套用一個類似的答案模式來應對。“但是他的答案中一些不一致的地方已經被發現。我想，在即將到來的第二輪質詢中，他會遭遇更尖銳的問題。”

對于默多克關閉《世界新聞報》的做法，許多媒體同行也表達了異議。“這種‘一刀切的處理方式，雖然擺出了一個姿態，但卻傷及了無辜。很多沒有參與電話竊聽的記者也丟掉了工作，他們是《世界新聞報》的替罪羊！而且，我不認為人們會因為這種決然的處理方式，就原諒這家報紙之前的過錯。”英國旅行網站的勞拉·利德爾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查理·哈里斯也認為《世界新聞報》的倒閉“是個真正的悲劇”。“《世界新聞報》已經存在168年了, 它關閉的理由是不合適的。該報的一些錯誤行徑應該主要由高層人員來負責，底下的工作人員包括初級記者、自由撰稿人以及副編輯等，本不應該為此丟了工作。”

十字路口中的新聞集團

此次的危機也暴露出新聞集團本身股東結構和公司機制的缺陷。澳大利亞拉籌伯大學的管理學教授蒂姆·馬祖里班克斯分析認為，默多克的媒體帝國在未來或會面臨股東結構的一些關鍵性調整和震蕩，但他認為新聞集團不會最終崩潰。

據相關資料顯示，截至2010年8月，默多克家族在新聞集團的持股比例為38.39%，為第一大股東。第二大股東為沙特阿拉伯的瓦利德王子，持股僅為7%左右。新聞集團有兩種不同股份，A型普通股沒有投票權，只有B型普通股擁有投票權。一部分股東有投票權，而另一部分股東沒有投票權，這本身已使得持股比例最大的默多克處于非常有利的位置。默多克家族的持股類型如果大部分為B型，那么對集團的控制力就會更高。此外，默多克家族成員全部在新聞集團中擔任關鍵職位，也使得集團完全被置于該家族的掌控之下。

而如今，在竊聽危機不斷發酵之時，默多克家族對集團的控制遭遇了空前的質疑。

處理竊聽門事件的手法和在聽證會上作證的表現，更是讓詹姆斯·默多克的危機管理能力遭遇質疑。而由于受到事件影響，新聞集團收購英國天空廣播公司 (BSkyB)的計劃也最終失敗，詹姆斯·默多克作為老默多克繼承人的地位面臨挑戰。

新聞集團的權力更替和接班人計劃或因此更改，未受丑聞牽連的拉克蘭和伊麗莎白都可能成為詹姆斯接班的重要挑戰者。但無論是其中哪一位接班，他們都對數字媒體、付費電視媒體表現出更大的興趣，而報紙等平面媒體則退居其次。觀察家認為，由下新一代掌權的新聞集團，其重心將從傳統的平面媒體轉向其他方面。因此，《世界新聞報》等報紙的關閉，既有竊聽丑聞等因素的驅動，也是新聞集團發展的大趨勢使然。

《中國新聞周刊》試圖采訪新聞集團及旗下媒體管理人員，但均遭到婉拒。道-瓊斯集團和《亞洲華爾街日報》記者杰森·丁表示，“我們的工作沒有受到影響，一切問題請咨詢紐約總部。”

“竊聽門”繼續擴大

至本刊7月26日截稿時止，卷入“竊聽門”的主要人員已經超過21人，其中10人被捕。

而揭發《世界新聞報》竊聽丑聞的記者肖恩·霍爾7月18日被發現死于家中。警方在隨后的一份聲明中稱，霍爾的死因不明，“但沒有疑點”。7月19日上午，警方進行了尸檢。但直至7月25日，尚未有新的案情披露。霍爾的死，讓竊聽事件看上去更加撲朔迷離。

7月21日，英國倫敦警察局宣布將竊聽丑聞調查人員人數從45人增至60人，此外還準備將調查范圍從小報擴大到大報，以及其他的廣播電視媒體。

一些媒體從業者紛紛開揭前雇主的丑聞，“竊聽門”事件正逐漸擴大，或將波及整個英國媒體行業。繼《世界新聞報》之后，《每日郵報》《每日鏡報》和《太陽報》等英國的大報小報也相繼傳出曾涉嫌使用非常手段打探機密消息。

7月23日，《星期日鏡報》一位前記者在英國廣播公司的節目中稱，竊聽在該報內也極為常見，甚至幾乎是取得獨家報道的唯一方法。這名記者還爆料稱，《星期日鏡報》還曾雇用配音演員，讓他們模仿名人聲音或假裝成名人的熟人，套取內幕資料。

隨著“竊聽門”調查的深入，從新聞集團采編人員到高級管理層，乃至英國警界、政界，更多人牽涉其中。主要負責調查此案的倫敦警方自身也難脫干系，被指曾收受新聞集團旗下報紙的賄賂、出賣機密信息，以及未對竊聽事件進行深入調查。

繼倫敦警察局長保羅·斯蒂芬森7月17日晚宣布辭職之后，英國《觀察家報》7月24日報道，倫敦“7·7”地鐵爆炸事件幸存者稱曾受到《世界新聞報》記者騷擾，并懷疑倫敦警察局曾把包括幸存者家庭住址、座機和手機電話等個人信息的保密聯系名單，有償地提供給了《世界新聞報》記者。

英國首相卡梅倫也備受抨擊，原因是他與新聞集團的高層過從甚密、曾經聘用與竊聽事件有牽連的《世界新聞報》前主編庫爾森為他的新聞主管、在調查竊聽事件上不夠積極等等。反對黨工黨人士則更是干脆要求首相辭職。

7月20日，一直拒絕“道歉”的卡梅倫終于扛不住壓力。在當天發布的一份緊急聲明中，卡梅倫承認，雇用庫爾森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他還表示，如果庫爾森最終被證實確實卷入了竊聽丑聞，他將對此表示“深切的道歉”。

對“竊聽門”的反思還擴大到對整個英國社會“陰暗規則”的調查。英國副首相、自由民主黨領導人克萊格7月21日表示，竊聽丑聞調查小組應該采取堅決措施，徹底清理英國社會中媒體與政客、警方之間根深蒂固的陰暗規則和地下關系。

7月24日，英國商業大臣文斯·凱布爾則在參加BBC電視節目時呼吁，英國目前應該確立明確的法規，限定一個媒體集團的規模和影響力。他認為，必須要對某個媒體集團所占有的市場份額進行限定，并防止一個集團對報紙媒體和電視媒體實現壟斷。

但也有學者和觀察人士認為，現在 “竊聽門”調查中出現的借題發揮、擴大討論范圍的趨勢，很容易模糊重點，可能反而導致調查偏離核心問題。此外，反思和打擊的目標應該集中在媒體行業的“潛規則”和不法手段，但不應該影響新聞自由，以及公眾與媒體追尋真相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