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凱
消除不合理指標背后的結構性扭曲,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這在很多時候意味著要根本打破現有的利益格局,這有時需要更少而不是更多的政府介入
當中國在1978年開始改革開放的時候,也許沒有任何人能夠預見到中國經濟在這之后三十多年能夠持續保持接近兩位數的增長。在人類經濟史上,從來沒有過這么大的人群,用這么高的速度,持續增長過這么長的時間。
但中國仍然是一個相當不富裕的國家。雖然中國在2010年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但中國的人均收入只有日本的十分之一。這些都意味著,如果我們的終極目標是讓中國的老百姓生活水準能夠趕上美國人或者日本人,那我們剩下的路還很長很長——即便我們再像過去30年那樣高速增長30年,我們的人均收入大約才能達到今天美國或者日本的水平。
這就讓“可持續性”變得極度重要。請注意,這完全不是一個政治標語,這是一個現實的挑戰,是一個需要實現的目標,是一個衡量未來30年中國發展成敗的基本標準。
但中國的一些指標,已經清晰地指明了中國的經濟不可能沿著當前的軌跡無限期地持續下去。請注意,這些并不意味中國的經濟增長是不能持續的,但這些跡象很可能表明了當前的增長模式是必須轉變的。這里簡單說幾個顯而易見的例子。
跡象一:居民收入占比持續下降。事情的對應面,是企業和政府收入占比的持續上升。這意味著經濟增長的成果并沒有在居民、企業和政府之間得到均衡的分配,企業和政府越拿越多,居民則越拿越少。這是一件嚴肅的事情,只有廣泛分享的增長才是可持續的。
居民收入的相對比例降低,是中國收入分配差距拉大的一個重要體現,這背后重要的原因是企業的利潤增長相對快,而工資增長相對慢。拋開政治上的考慮不說,如果居民的收入增長跟不上,消費就不可能跟上,沒有錢談何消費?這里面有兩層含義,一是居民的福利增長會慢于GDP的速度,二是消費這一拉動經濟增長的動力會始終比較乏力。這兩件事情,大概都不是一個可持續增長的經濟特征。
跡象二:財政收支增長多年超出經濟增速。這從物理上就是不可能無限期持續下去的,不然總有一天整個中國經濟都是財政部的。這件事情當然也部分地解釋了為什么居民收入的增長偏慢。政府拿得多了,居民就可能拿得少。
但一個恐怕更急切的風險是,當有一天我們的財政收入增長開始減速的時候,比如說當我們的財政收入中和土地相關的收入開始下降的時候,我們的財政開支能否得到有效的調整。這里也有兩層含義,一是我們能不能控制住財政開支的快速增長。控制不住就意味著赤字的膨脹,最后導致債務的累積,而當債務過了一定的水平,歐洲的債務危機就是擺在眼前的教訓;二是我們能不能在控制開支增長的同時,保持財政開支的質量。消減開支有千萬種不同的消減法,消減行政經費是消減,消減教育經費也是消減。不少國家的經驗表明,那些為未來投資的政府開支,往往是最容易被消減的部分,因為對政治家而言,未來總是太遙遠,眼下更為重要。但對一個國家而言,應該做的恰恰是反過來。
跡象三:出口增長顯著超過世界貿易增速。和前面財政收入一樣,這也是一件在物理上就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的事情,不然總有一天全世界的出口就只剩下中國一家。這件事情在現實中的含義就是,中國制造在世界市場上的份額越占越大。但很多東西中國是不出口的,中國不出口油,不出口鐵礦石,也不出口大飛機,汽車出口的也沒多少。有些是中國根本就不多沒法出口,有些是中國還不具有競爭力。不斷增長的市場份額,在短期就意味著中國必須在已有的出口領域繼續攻城略地,但在很多領域中國的市場份額已經很高了,中集集團一個公司就占了世界集裝箱市場40%的份額。在這些領域,繼續擴張市場份額不僅越來越難,而且空間也十分有限。在長期,中國可以進入新的領域搶地盤,但這不僅意味著更激烈的競爭,而且必然意味著更多的抵觸。即便持續擴張市場份額在未來十幾年到幾十年是經濟上可能的,但這件事情在政治上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寫此文時,兩會正在討論提議中的“十二五”規劃。從報道上看,“十二五”規劃的一個重要的著眼點就是轉變中國的經濟增長模式,保持增長的可持續性。這毫無疑問是正確的方向。但必須指出的是,消除不合理指標背后的結構性扭曲,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這在很多時候意味著要根本打破現有的利益格局,這有時需要更少而不是更多的政府介入。希望關于“十二五”規劃的討論不只是限于具體指標,雖然它們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還是要通過討論對中國需要進行的改革形成共識。如果我們過去30年的經濟增長有任何可以借鑒的經驗,那就是我們在經濟增長遇到瓶頸時,總是有勇氣進行困難的改革,但愿這一次我們也是。★
(作者為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經濟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