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桂花香

王寧

交往史上的第一次定格

江小籬來自于小城。據她講，小城小得從東至西穿越而過只需要一個小時。雖然小，雖然和大城市的繁華不能同日而語，但江小籬說小城里每一年的八月，都會彌漫一城的桂花香。她說那是世界上最好聞的一種香，清淡疏離。所以，她愛她的家鄉。

沈城聽到江小籬在新生見面會上這樣介紹自己的家鄉，不由得抬頭多看了她兩眼：她眼睛不大，鼻子上有星點雀斑，齙牙，頭發很硬，正像草一樣瘋長，實在算不上好看。因為她剛才的那番話，沈城開始留意江小籬。

江小籬學習很勤奮，生活很勤儉。她背的那個書包顯然是高中時代的舊物，邊角已經磨得泛白，顏色也被洗得淺淡。可江小籬卻每天都用它背很多的書，壓得她的背微微地有點駝。她總是坐在教室里第一排的位置，聽課時，一雙眼睛亮若星辰，恨不能把老師講的每一句話都吸納于心。所以，江小籬的成績會一直那么優異。

兩個人接觸多了起來，是因為一起入選學生會。組織同學們去駱駝山春游時，江小籬忙前忙后，租車、安排伙食、策劃活動、營造氣氛，沒有人比她更忙。她的鼻尖滲出汗來，頭上也冒著汗，把本來朝天直立的頭發都浸軟下來。沈城見狀，跑過去幫她。所有的同學都有序上車后，沈城發現最后上車的他倆，沒有座位了。不過江小籬并不在意這些，她只是有些歉意地看著沈城，歉意地笑了笑。沈城感覺，江小籬挺善解人意的。兩個人站在車廂的走廊，同學們起哄說不如他倆給大家表演個節目吧，江小籬落落大方地和沈城商量，不如我們唱一首歌——《八月桂花遍地開》。很多年前的老歌，沈城已經記不得歌詞。江小籬一人唱下來，唱得真切而投入，有情有景，如一幅繽紛的畫面。車廂里的掌聲經久不息。

中午，江小籬給大家安排的伙食極豐盛，同學們都說比學校食堂的飯好吃。一大幫人吃得不亦樂乎，到最后，只剩下兩個被壓扁的三明治。江小籬拿起一個來，另一個被沈城搶了過去。“原來你還沒吃啊。”江小籬有點過意不去，把自己的那一個三明治掰了一半，“你肯定不夠，我飯量不大，吃不了一個。”說著把半個三明治塞到沈城手里。“咔嚓”，他倆回頭，有好心的同學把這溫馨的一幕攝入鏡頭。

江小籬和沈城后來各自保留了這張照片，這是他們交往史上的第一次定格。

這年頭流行丑女俊男拍拖嗎

從駱駝山回來后，關于沈城和江小籬戀愛的消息就傳開了。大多數的同學是祝福，江小籬性格好、成績優秀；沈城帥氣逼人，這樣的組合不見得不能長久。不過也有人激憤：怎么可能？江小籬怎么能配得上沈城？這年頭流行丑女俊男拍拖嗎？

話說得刻薄，傳到江小籬的耳朵里，她只是一笑。和沈城拍拖,可能嗎？沈城英俊帥氣，家境也好，人也頗有修養。但是和他在一起談男女朋友，她從未想過。她并不是自卑，只是感覺他們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江小籬該干什么還干什么，碰到沈城，也還是先前的率性與坦然。沈城來找江小籬的次數比以前多起來，借口也多，好似打球、占座位、托買飯票、選購衣服這些小事，離了江小籬就辦不成。江小籬有事忙時，也會直來直去地告訴沈城，可沈城總會等江小籬時間從容再來。一等再等，到最后倒像江小籬虧欠了沈城很多似的。

同宿舍樓的女孩都風傳沈城很迷江小籬呢！一個有很多暗戀者的沈城，偏偏追求齙牙妹江小籬。無意中，江小籬便成了暗戀沈城的女生心里的一根荊棘，大有除之而后快的報復之心。可憐單純的江小籬，還蒙在鼓里。

這一次遲遲不見人影

江小籬一如既往風風火火，自己的學習成績名列前茅，系里和社團的活動風聲水起，還打工帶家教賺零用錢。在校園里，江小籬偶爾碰到沈城，仍是一副若無其事的嘻哈樣子，并不多問什么。對于已然度過的大學時光，每個人都或多或少會有一些變化，但唯有江小籬還保持著最初的本色，純凈透明似一滴泉水。那些曾經涌動在他心里的好感，以及不經意跳出來想要當她男朋友的念頭，沈城現在都認為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很快又到了八月，暑假過后的同學們一個個青蔥健壯，見了面有說不完的話。以前總是第一個來校，協助老師工作的江小籬，這一次卻遲遲不見人影。沈城心里不禁疑惑，去問輔導員，說也沒有接到江小籬晚來的電話。

終于心里繃不住勁兒，沈城撥通了從輔導員老師那兒要來的江小籬家的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再打，卻仍是無人接聽。從清早打到深夜，手機的兩塊電池都打到沒電，沈城握著發燙的手機倚在床上虛弱地睡著了。只那么一小會兒，他又從夢中突然驚醒，江小籬，會不會出了什么事？天未亮，他留了一張字條給同宿舍的室友，然后趕到火車站，跳上了通往江小籬家鄉的那列火車。

年年八月桂花香

見不到江小籬，他竟如此擔心。擔心她的安危與健康，擔心她會不會意外出事，擔心以后再看不到她的爽朗大笑，一百個擔心，一千個擔心折磨了他一程。那個電話在他到達目的地前，終于撥通。直至掛斷，他都未能從那個告知他真相的聲音里醒過來。那個大大咧咧、活蹦亂跳的江小籬，居然在暑假剛開始，即因全身無力、不規則發熱、食欲不振被確診為淋巴癌晚期！這難道就是生命的無常？他不敢相信這突如其來的結果，整個人幾近崩潰。

但在見到江小籬前，在重病監護病房外，沈城把眼淚擦干，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地走進去，面對已經開始化療的江小籬。見到江小籬的剎那，眼淚到底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江小籬迅速地消瘦了，整個人像裹在病號服里的一根細瘦的竹子，頭上也戴了一頂帽子，遮住已經裸露的頭皮。江小籬先開了口：“你怎么這副哭哭啼啼的樣子來見我啊！快笑一笑，我這不是還好好的嘛！”

兩個人的眼底都涌上淚來，一碰即碎。沈城慌忙過去拎起桌前的暖水瓶出去打開水，看到杯子下壓著江小籬把半個三明治塞到他手里的照片……江小籬伸手過來把照片奪過去，塞進枕頭下面，嘴里卻顧左右而言他：“老媽最近記性差得很，我讓她拿整本相冊來看，她老忘！”

原來她的心里一直有他！不過，他還是錯失了她。沒有追求到底的放棄就是一種辜負。此時此刻，沈城心里裹挾著疼痛的悔意，難以消散。窗外，八月的小城果然如江小籬所言，桂花開得如火如荼，飄散一城的香氣，像給小城披了一件浪漫的愛情外衣。但是，眼前的江小籬已體力不支。在她沉沉睡過去的時間里，沈城的眼睛一直看著她，舍不得從她蒼白的面龐上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