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花楊曉逢

馬 德

1

高二(3)班的班花楊曉逢一宿沒回來。

班主任蘇老師嚇得差點兒報了警。倒是曉逢的父親還冷靜，說再等等吧。嘴上雖這么說，卻也坐臥不安，一會兒出來，一會兒又進去。整一宿，辦公室的那扇門吱吱呀呀陰陽怪氣地響個不停。氣氛，在躁動中，翻卷著無奈和恐慌。

楊曉逢昨天走的時候，只悄悄給同桌留了個字條：我去市里，明天上午回來，然后，風一樣從眾人眼里消失了。她到了市里的什么地方?去干什么?蘇老師展開那張紙條看了又看，試圖從上面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但字條上除了楊曉逢工整清秀的那幾個字外，什么也沒有。

等你回來，我就開除了你。蘇老師攥著字條，咬牙切齒地說。

早上七點一刻。楊曉逢滿臉倦容地從出租車上跳下來，疾步走到校門口。最先是她的母親，失聲喊一聲“閨女”，便瘋也似的沖向她，一把抱住，嗚咽著哭起來。父親滿臉黑沉沉的，最初想發(fā)作，走到女兒面前。忽又停下來，蹲在地上。

你去市里究竟干什么去了?到底還是蘇老師，最先開了口。

我去看演唱會，昨晚市里的體育館有場演唱會，因為有汪峰，我就去了。楊曉逢自知理虧，聲音壓得低低的。一陣風吹來，她的劉海飛揚，紛亂的，像極了她此刻的心緒。

你去看，也得和我們打一個招呼啊……

沒等蘇老師說完，楊曉逢便迎上去，打了招呼我就去不了了。這不，看完后，我連夜坐火車就回來了。完好無損，完璧歸趙。

楊曉逢向蘇老師和父母擠了一下眉，想以此來贏得所有人的原諒。

蘇老師大嘴一咧，說，沒想到你是汪峰的粉絲，我也喜歡汪峰，哈哈哈。挺大一件事，就這么輕描淡寫地過去了。

2

楊曉逢是班里的學習尖子，學生會的干部。校長非常欣賞她。校長說，楊曉逢個性張揚、智慧超群，是我校的一張名片。

蘇老師當然也喜歡這張名片，她是蘇老師的得意門生。年初，在全國物理競賽上，她為學校奪得了一塊金牌。為此，學校都沸騰了。學校把她的照片掛在櫥窗里，幾乎所有的同學都認識了她。她走在甬路上，總會有學生從教學樓的某一個角落探出腦袋來，隔著遠遠的距離，大聲喊：嗨，楊曉逢!楊曉逢笑笑，然后，雙手上揚，在空中劃出一條美麗的弧線。那是她的招牌動作，優(yōu)雅，大方，迸射著青春的朝氣。

大家都喜歡她。

蘇老師的物理教得很棒。上課時，他有時會突然停下來，把粉筆遞給楊曉逢，說，曉逢，來。你來給同學們講。然后，他走下講臺，坐在楊曉逢的位置上，仰著頭，張著嘴，極陶醉地聽著他的弟子絲絲入扣地分析，臉上漾著不落的得意和自豪。

有好事者，在掛著楊曉逢照片的櫥窗旁邊，畫了一幅四格漫畫，畫的題目叫《一個老頭比較美》。大家紛紛圍過去，明眼人一眼就認出，畫的是蘇老師。畫面中，謝頂?shù)奶K老師頭上只有三根頭發(fā)，正為楊曉逢的講解陶醉得搖頭晃腦。旁邊，附打油詩一首：三根毛，美滋滋。敢當學生的粉絲；三根毛，隨風擺。常對弟子有偏愛。

蘇老師有一次在課上談到這件事，說，謝謝這位畫家抬舉我。讓我有了頭發(fā)。說完，他真的捋了一下自己的光頭。哈哈哈，他大笑，大家也跟著一陣狂笑。

當然，楊曉逢也不諱飾蘇老師對自己的喜歡。她說，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偏愛的老師，只要他不刻意討厭差生，能把一碗水端平，就是好老師。

3

這個秋天，班里新轉(zhuǎn)來一個男生，樣子像郭敬明，卻比郭敬明瘦得還要離譜。一說話，滿嘴“中”“不中”的，鄉(xiāng)音婉轉(zhuǎn)，大家都管他叫“小河南”。

班里只剩下后排靠墻角的一個位置了，“小河南”一坐在那里，便陷入到人民戰(zhàn)爭的汪洋大海中。好幾次，他都嚷著看不到黑板。剛來就要高待遇，對于“小河南”的呼救，沒誰搭理。

只有楊曉逢例外。

一天，楊曉逢一把扯住“小河南”的胳臂，說，喂，求你件事。“小河南”一驚，還會有人求我?他猶疑的神色里到處是吊桶，七上八下的。

哦，是這樣。我這個位置離黑板太近了，最近感覺眼睛不大舒服，我想和你換換，不知道你是不是方便?

方便。“小河南”說這話的時候，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教師的前三排，這個被蘇老師認為是學習“風水寶地”的最佳位置，楊曉逢居然拱手讓給7別人，真是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shù)。

你怎么把那么好的位置便宜了他?楊曉逢的密友田冉冉憤憤不平。你知道“小河南”的爸爸是誰嗎?面對密友的責問。楊曉逢故作神秘地拋出一個問題。

不管他是誰，哪怕是再大的官再有錢的款，咱們也沒必要為他讓出一個位置!田冉冉依舊滿腔的憤慨。

不，楊曉逢趕緊解釋，你還記得前一陣子報紙上宣傳的那個20年默默拿出錢資助山區(qū)失學兒童的人嗎，他，就是“小河南”的父親。

為善良讓一個座位，不會讓自己少了什么。楊曉逢拍拍田冉冉的肩膀，笑瞇瞇地說。

4

田冉冉是楊曉逢的死黨。

田冉冉因患小兒麻痹，走路一瘸一拐的，很少有人愿意和她玩，但楊曉逢卻始終與她在一起，形影不離。田冉冉的家在農(nóng)村，假期的時候，楊曉逢還跑到農(nóng)村去，田間地頭，與冉冉摘菜、打藥、收拾棉花。有人問冉冉，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誰，冉冉自豪地說，我姐姐。

是的，在田冉冉心里，楊曉逢是最好的姐姐。

田冉冉的成績中等靠下，但和楊曉逢在一起，她從來沒有自卑過，然而有一天，田冉冉突然和楊曉逢說，曉逢，以后咱倆不要來往了。田冉冉說這話的時候，楊曉逢正在拖教室的地板，她一驚，拖把鉆到暖氣片的縫隙里，怎么也拔不出來。

你怎么啦?楊曉逢以為田冉冉在發(fā)燒。

語文老師今天上課說，朋友即未來，你有什么樣的朋友，就有什么樣的未來。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怕影響了你，所以……話說到這兒，冉冉眼里淚花閃閃，都快哭了。

什么呀，傻家伙。楊曉逢一把扯過田冉冉，把她的一只手攥緊在自己的手里。虧你長這么大，還這么宿命，更何況，你哪里理解了老師的意思，老師只是想說交往要慎重，一個壞朋友會對一個人的人生有影響，你覺得你壞嗎?

冉冉搖搖頭。那你胡說什么呀!楊曉逢一撒手，田冉冉打了一個趔趄。冉冉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曉逢攥得生疼。看來，曉逢是真生氣了。

楊曉逢伸出食指，田冉冉心領(lǐng)神會，也伸出了食指，兩根手指頭緊緊地勾在了一起。從此以后，我們就是最好的姐妹，永不分開，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哇——，這一次，田冉冉是真的哭了。

5

也不知道是哪個冒失鬼，寫了一張曖昧的字條，夾在了楊曉逢的書里。

做值日的時候，一個男生正好碰掉了她的書，字條便從縫隙里翩然飛出來，像一只輕盈的蝴蝶。哈哈，楊曉逢談戀愛了!拾到字條的男生，當即眉飛色舞地向班里宣布了這個消息。平地一聲驚雷，班里一下子炸開了鍋。

楊曉逢一臉的莫名其妙，說，你胡說些什么呀。一把扯過那張紙條，當她看完紙條后，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嗚咽著哭起來。是的，不知道是誰，向她表達了不該表達的東西。

多少個日子，不是課本，就是習題，學習生活被簡單地復(fù)制著，單調(diào)、沉悶、乏味。所以，楊曉逢談戀愛的事情一經(jīng)公布，枯燥的生活便一下子濃墨重彩了起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猜測著那個寫字條的家伙。有同學說，寫字條的，該是高二(5)班劉磊，劉磊既是帥哥又是才子，只有他，才配得上給楊曉逢寫呢。

大家的推測也不是沒有道理，給楊曉逢這樣的美女加才女寫情書，那是鬧著玩的嗎?

這是惡作劇，還是有誰真的想有所表白?此后的幾天，楊曉逢的情緒都很低落。她把這件事在心底里一點一點捋過來、捋過去，想弄個水落石出。但是，謎團像繚繞在山谷里的云霧，依舊深深不知深幾許。

要是查出是哪個缺德的家伙，一定殺無赦，斬立決。田冉冉拿著那張紙條，比照著班里的習字作業(yè)，一份一份地對筆跡。田冉冉一邊查，一邊罵，語氣肅殺得像被秋風打過似的。

但最終沒有眉目。

一天，楊曉逢和田冉冉站在操場高高的看臺上看夕陽。楊曉逢把那張紙條拿出來，對折了幾次，把它撕得粉碎，然后，向空中一拋，紙片雪花一樣飛揚下來。

冉冉，沒什么，生活中，總會有許多的意想不到，或許，這才叫青春，五彩的青春。楊曉逢說這話的時候，夕陽照在她的臉上，一片美麗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