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信中南海

胡佳恒

2010年8月，先是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吳邦國復信廣西百色隴窮小學學生張玉玲，后有國家副主席習近平給上海青浦區(qū)一所農民工子弟學校學生回信提出“少年有志，國家有望”。9月，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復信北川中學學生劉敏。

如何給領導人寫信？怎么才能獲得來自最高層的回信？長久以來，一直是人們最想探知的中南海“秘密”之一。

“大事不漏報，小事不干擾”

中南海西側院墻外，府右街乙27號。

如果不是懸掛著一塊標有“中南海郵局”的黃色金屬牌，路人很難將路邊這座低矮的暗色仿古四合院與上送下達中南海信件的中南海郵局聯(lián)想到一起。

這個特殊郵局1950年2月開始工作，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屬于中南海的內設局。所有投遞到中南海的民間郵件，都會聚集到這里。信件也被統(tǒng)稱為“人民來信”。

據中南海郵局原局長崔敬章回憶，20世紀五六十年代，人民來信能占到總郵件數(shù)量的80%至90%，每天至少一千封左右，多的時候能達到兩三千封。也就是說，只需要一個半月，這些堆積起來的來信，就可以鋪滿人民大會堂中萬人大禮堂的地面。

一般情況下，通過郵政渠道發(fā)送給領導人的信件，都會先進入信訪部門的辦事程序。所以發(fā)送給領導人的郵件是以何種形式寄出，收件人名稱怎么寫，并不重要。絕大多數(shù)來信都會經信訪部門，轉往信訪內容所涉及的單位進行處理。只有極少部分來信，會被制作成簡報形式，如《群眾反映》等文本，報送領導人。而直接呈送來信原件，則更為少見。

什么樣的來信要靠信訪部門消化，什么樣的來信才能報送領導人？原任中辦、國辦信訪局干部李振洪曾經辦理過幾萬件次人民來信，據他回憶，為領導人辦信，依據的重要工作思路，就是“大事不漏報，小事不干擾”。

1963年，李振洪收到一封人民來信，信中介紹，因暴雨成災，河南、安徽部分地區(qū)大量農田被淹，災情嚴重。而由于河南新蔡地勢高于東鄰的安徽臨泉，臨泉低處筑堤擋水，新蔡高處則扒堤排水，雙方集結了大批群眾，一場爭斗隨時可能發(fā)生。

接信后，李振洪最初準備電話通知安徽和河南兩省，請他們派人前往共同處理。但感到事態(tài)嚴重，就按照“大事不漏報，小事不干擾”的工作要求，即刻作出摘報隨附原信送劉少奇。劉少奇閱后做出批示，一場可能發(fā)生的流血事件得以避免。

“小事”也是政治資源

近年來中央領導給普通群眾的回信，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小事”，這看起來似乎有悖于“小事不干擾”的準則，不過，這一時期，“小事”已有不同政治內涵。

李芳是湖南望城縣星城鎮(zhèn)馬橋河村農家書屋管理員，她曾于2009年致信溫家寶，介紹自己創(chuàng)辦民辦圖書館的情況，并邀請溫總理為圖書館捐獻一本圖書。不到一個月，她就收到了溫總理親筆簽名的《現(xiàn)代漢語詞典》。

李芳說，當時并未多考慮溫家寶的國家領導人身份，寫信的動機是因為敬佩。

但溫家寶以總理身份的回信，顯然已經改變了這位農村女性的生活軌跡。簽名辭典是受時任湖南省省長周強委托，由湖南省新聞出版局領導一行人專程送來。同時，省市縣鎮(zhèn)四級政府，也帶來了6萬碼洋的圖書。如今李芳已增開一家新館。

2007年，江西省城鄉(xiāng)義務教育階段全部免除學雜費，贛州市濱江二小的186名學生聯(lián)名寫了一封《致溫家寶爺爺?shù)男拧罚兴麄儏⒓印皟蓵钡男ｉL劉艷瓊帶到北京轉交給溫家寶，以表達對政府免學雜費優(yōu)惠政策的感激之情。

如何送出這封信？劉艷瓊首先想到的是通過個人關系呈遞。但得到的委婉回答是，會議期間，沒有向領導遞信的可能。后來劉艷瓊干脆直接將信件交給了駐地的郵政服務人員，在收件人一欄上寫下“國務院溫家寶總理”。

第三天下午，劉接到電話，稱信已收到，會盡快交給總理。她完全沒想到，當天晚上回到駐地房間時，溫家寶的親筆回信已經放在被子底下。信封上特別注明，“限今日到達”。

無論是向溫家寶募捐圖書，還是對“溫爺爺”表達謝意，與李振洪所描述的“大事”相比，這些確實只能算做“小事”。但不可否認的是，旁觀者通過寫信者與領導人的書信往來，可以捕捉到一個明顯信號———寫信者都是新政策的受益人，群眾與領導人的此類互動通過媒體客觀上起到了很好的“惠民新政”的宣傳效果。

有章可循的回信規(guī)律

對于大多數(shù)民眾而言，投書中南海，郵路是唯一的選擇。但實際上，得到領導人回復的信件，其進入中南海的渠道也是五花八門。

已成經典的一則往事，發(fā)生在1975年。當時3個默默無聞的科研人員———黃仲玉、林克平、鐘義信焦慮于大陸的通信衛(wèi)星研究的落后，他們決定給周恩來寫信，向總理反映真實的情況和意見，建議中國盡快搞通信衛(wèi)星。但這封信通過什么方式送給周恩來？林克平是時任郵電部部長鐘夫翔的秘書，處理這類問題很有經驗。他說最好的辦法，就是隨同機要文件一起走，而且郵件要掛號。

于是，一封由三位普通的年輕人簽名的群眾來信，通過內線的秘密渠道，進入中南海。

據工作人員回憶，周恩來看到這封來信之后很激動，當場批示“先將衛(wèi)星通信的制造、協(xié)作和使用方針定下，然后再按計劃分工做出規(guī)劃，督促進行”。11天后，周恩來住進305醫(yī)院，直到去世。

而這封成功到達周恩來辦公桌上的來信，也改變了大陸通信衛(wèi)星的發(fā)展軌跡。

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數(shù)量龐大的人群致信中南海，謀求平反冤假錯案。此時當權者的身邊人也擔任起轉遞申訴信件的中間人角色。

當下每每臨近節(jié)日前夕，如“六一”前給兒童回信、“五四”前給大學生回信，以書信示重視已成為領導人的例行動作。

除此之外，通過“兩會”代表，在全國“兩會”期間投書，也是增大領導人回信幾率的重要因素之一。

另一方面，在領導人視察過后，向領導人發(fā)去信件匯報本地改革喜訊，也更容易獲得領導人的回信。

不過，面對來信要求解決具體問題時，國家領導人也會有無奈時。

1995年，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在接見第四次全國信訪工作會議代表時，內部講話中稱，“我在上海時一個月大概收到群眾來信三四千封，我到北京以后，去年接到一萬多封人民來信，這都是直接寫給我個人的”，“我知道你們轉給有關部門以后，往往許多信可能石沉大海，這也不能怪有關部門的同志，他們對有些問題也沒有辦法。說老實話，我也沒有很多辦法。但是，我要盡我的心意，我批下去總是比較重視一點。”

（金耐摘自《鳳凰周刊》2010年第31期圖/周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