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腐女”妻

7月，結束了高考的表侄來我們這兒玩，想借住我家，妻子休假回老家了，我就草草收拾了一下客房，讓他住下。白天我上班，丟了鑰匙和錢給他，讓他自己招呼自己。

兩天后的晚上，他吞吞吐吐地說：“叔，有些東西你還是收嚴實點，表嫂或別人看見了不好。”這孩子說什么呢？我一陣發蒙。他對著客房電腦桌旁邊的一個雜物箱指了指，我走過去扒拉了兩下，腦子炸開了鍋：箱子里一大摞五顏六色的碟片，封面的圖片和標題都不乏成人級的驚悚，要命的是還統統是同性戀題材！甚至還有一堆古怪的漫畫書以及《同性戀文化》、《10個男同性戀的真情告白》之類的讀物。

家里怎么會有這些東西？我趕緊找了個理由搪塞表侄，然后把那紙箱子扔到了陽臺儲物柜的頂層，心里一個勁地犯嘀咕，客房已經大半年沒人住過，是誰把這玩意帶進來的呢？想來想去，只有問老婆了。一接電話，我好好地抱怨了一番，她支吾著說是別人的，等她回來再細講，囑我把東西收好。

老婆回來，表侄也走了。匆匆吃過飯，我還沒想到那一茬烏龍事，老婆就問我：“那些東西，你收哪兒了？”我有點惱火，信口答道：“扔了！”老婆怔了怔，說道：“不是讓你先收著嗎？”我說：“你也不告訴我到底是誰把這些東西放我家的，你就說你老公不知情當垃圾廢品處理掉了！”她一下動氣了，幾乎是語無倫次地說：“你這個人怎么這樣！即不分青紅皂白，又不尊重人！”說完，轉身走開，不再理我。老婆平時溫柔又和氣，這是怎么啦？我追到臥室要問個明白，她正在抹眼淚。這下，事態嚴重了，我如臨大敵，開始軟磨硬泡。終于，老婆說話了：“那些可都是我花了好幾年心血收集到的，竟然被你扔了！”我的心頓時涼了大半截，老婆是同性戀？可這么多年，她對我的感情不像是假的，難道是雙性戀？老婆說到氣處，故意激我：“又不是我一個人這樣，好多女人喜歡這些呢，我們還有個專有名詞——腐女，你知道嗎？”

老婆的坦白讓我有些吃不消，但我一貫自詡開通，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緒，我第一時間跑去書房，開始搜索所謂的“腐女”。Kao！又是一個從日本文化里被提煉出來的詞兒，“腐”即“無可救藥”，特指一群無可救藥地熱衷于幻想“男男愛戀”的女性，她們不僅喜歡所有ACG、電影、電視劇里的BL(Boys' Love)，也喜歡對真實世界里男性之間的關系產生各種各樣羅曼蒂克式的遐想。我又算長見識了，這世界真要命！老婆怎么會沉溺這些？好一番追看和細想，我心里似乎有了答案。

老婆出生于一個嚴謹的家庭，岳父信奉“兒子要放著養，女兒要圈著養”，所以，她一方面是備受疼愛的幺女，一方面又被嚴格要求，幾乎不讓有什么個人行為。她跟我交往的時候，到點了就必須回家，而且她媽媽還陪著她和我約會過好幾次。當時雖然覺得別扭，但心里很安慰。家教嚴格，感情世界如此純潔的女孩子，還真是難得啊！誰能想到，因為這種過度的限制和壓抑，而老婆本身又不缺乏家里的愛，就對“異性的愛”感到好奇。關于男男之間的同性戀幻想，應該是她的一種“移情”方式吧，即滿足了對異性了解的渴望，又釋放了內心的叛逆，而自身不會有“不潔”之感……

哎，男男關系，她只是幻想，又不能參與進去，給我戴不了綠帽子，不算出軌，我身上又沒少半塊肉，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或者就像她所說的，為什么我可以理直氣壯地把多余的時間、精力和情感轉移到虛擬的網絡游戲中，卻不能允許她把多余的時間、精力和情感轉移到幻想式的男男戀情？可是，我和她已經打算要孩子了，她這樣以后會不會直接影響到小孩？我對同性戀沒啥看法，但是我是個絕對的“直男”，不能想象我未來的兒子會有任何“被掰彎”的可能！

思前又想后，我和她做了一次正式而嚴肅的談話，達成了幾項共識：第一，“腐女”是她個人隱私，除了我，不再向身邊的家人或朋友流露，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誤解和麻煩；第二，她的愛好可以保留，但必須盡量節制，一旦懷上了我們的孩子，要按照我們共同制定的計劃教育和引導小孩，不能任意流露她自己的偏好；第三，家中無秘密，在具體的想法和行動上要多和我溝通，不能再私自進行。

“腐女條約”就此正式生效了。當我把那一箱寶貝還給老婆，她像個小姑娘一般又蹦又跳。我永遠也無法理解這樣的情感，但看到老婆開心，我好像也有種滿足。我和老婆的奇特收藏和平共處了，我忍不住自夸：“在我們家，終于實現了最高程度的和平自治、男女平等。”

不久后，我在老婆那兒還遇到了一個新挑戰。

連著幾天了，老婆都睡得比我晚，后來她告訴我，在她們那些“腐女”們經常扎堆的一個論壇里，第一次遇上了最激烈的“現場直播事件”：一個痛苦地暗戀上“某直男”的大男孩在正在不斷向腐女們傾訴他當下的遭遇和無比矛盾的心情，問到底要不要表白，應該試著把那個男生“掰彎”嗎？都說女人同情心泛濫，老婆說：“這個時候，他格外需要感受到來自旁人的鼓勵，也應該感受到對真愛的肯定。”

我頗為擔心，對她說：“不管同性戀還是異性戀，每一段感情的具體情況，都只有當事人最清楚，他們通過網絡的一味煽動和鼓勵，很有可能讓本來就不理性和沖動的人，做出更不理性和沖動的事情。”老婆辯駁：“至少我們的出發點是好的，是善意的。”這時，幾乎連我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因為我很溜地搬出了當時查閱過的“腐女原則”：“絕不強迫直男接受BL，不掰彎直男！——任何一種把異性戀男人改造成Gay的舉動，即使會給你帶來所謂的成就感，但對當事人而言是不負責任的。惟一可取的態度是順其自然。”“所以，你們有真正顧慮過直男的心情嗎？”“你們老要別人尊重你們，但你們真正尊重過別人嗎？”

老婆心虛了，乖乖地退回到“只旁觀，絕不插手”的中立立場。每天她照例上網瀏覽一下事件的進程，但不再被牽引得一不留神就失了方寸。

有一天睡前，老婆忽然對我說：“老公，其實我心里很感激你，因為，和你在一起生活，我不僅可以不遮不掩地做回自己，而且我覺得自己越變越成熟了。”

哇，這應該是老婆對老公最好的褒獎吧。我的心里忽然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