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土地流轉影響因素的理論與實證研究*——基于農民階層分化與產權偏好的視角

許恒周 郭忠興

(1.天津大學管理學院，天津 300072;2.南京農業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江蘇 南京 210095)

自從改革開放后，農地制度改革使土地集體經營基本解體，個人獲得了剩余索取權和部分土地管理權，從而使農業產出在八十年代初期每年以7.5%的速度增長，學者們強調了產權激勵和制度的作用［1－2］。隨著經濟的發展，很多學者認為這種不安全的集體產權導致了農業增長速度的下降［3－6］，對此問題，學者也從地權穩定性、行為意愿、困境分析、土地細碎化等方面對農村土地流轉進行了分析研究，試圖探尋解決當前農地利用效率低下，提高農民生產積極性的各種方法［7－8］。政府部門也意識到該問題，于是政府采取延長承包權的方法，希望達到鼓勵農民長期投資的效果［9－10］，但國家制訂的土地制度和政策沒有得到完全執行，是由于在法律和政策的制定過程中，農民沒有表達偏好的正式渠道，而在法律和政策的執行過程中，又缺乏與政府的溝通，農民并沒有形成對法律和政策的一致認可，造成政策執行的困難。實際上農民在經歷了多種制度安排后，已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看法，這些看法并不一定與法律政策相一致，在兩者發生強烈沖突時，政府有時候也不得不做出讓步，可見農民偏好對具體的制度安排仍有較大的影響［11］。

農民分化是近年來農村社會出現的一個不可忽視的新現象，對我國農民分化問題研究較早且影響較大的是社會學家陸學藝，他認為農民已分化為八大階層:農業勞動者、農民工、雇工階層、農民知識分子、個體勞動者和個體工商戶、私營企業主、鄉鎮企業管理者、農村管理者等［12］。實際上農民分化的形式是職業分化，本質是經濟分化;農民分化的基本向度有兩個:一是以職業為主的水平分化，二是以經濟收入分化為主的垂直分化［13］。農民在經濟、社會政治地位上的分化必然導致他們對土地的依賴程度不同，對農村土地制度安排產生不同的產權偏好，并且在土地價值的認知上也存在著顯著差異［14］。在農民的邏輯中，他們一方面追求土地的“經濟最大化”，另一方面又對土地有著深深的情感依賴。由于農村社會階層具有不同的階層特點和屬性，因此他們的土地流轉意愿與行為選擇，也是迥然不同的。而研究社會分化的大多是社會學學者，沒有注意到農民分化對土地產權制度偏好的影響，沒有將農村土地的產權進行細化，沒能深入分析不同的農民階層對不同類型的土地產權的需求意愿，如承包權、轉讓權、抵押權等，進而影響農村土地流轉。

總地看來，對農村土地流轉的研究大多沒把產權偏好變化同農民分化聯系起來，要么是主觀上假設農民偏好更安全的產權，要么是把一部分農民的觀點當成是全部農民的觀點。實際上，隨著農民的進一步分化，他們對流轉中的土地產權偏好也在發生變化。基于此，本文通過對江蘇、江西兩省463份農戶問卷調查，結合農民分化與產權偏好的理論分析，實證研究農民分化、產權偏好對農村土地流轉行為選擇的影響，從理論上豐富對農村土地流轉的研究。

1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1.1 理論分析

遵循“理性人”和“經濟人”的假設，個人總是試圖并且能夠辨別和選擇對自己有利的制度安排。農民如果有選擇制度的自由，他必然會計算他在各種制度下的成本收益，并由此形成自己的偏好，而其成本收益又取決于他自身具有的條件。在傳統農村社會中，人地比例發生變化主要是由于人口的自然變遷，如生育、死亡、嫁娶等，由于幾乎所有農民都可能遇到這些情況，農民對定期調整土地達成共識。但隨著工業化和城市化進程的加快，農民不斷涌入到城市和其他非農行業，導致農民的不斷分化。一些農民不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傳統小農，他們對于土地的感情和評價也發生了變化，而這必然會影響到他們的土地產權制度偏好。

首先農戶的家庭特征仍然對農戶的產權偏好產生影響，如戶主的年齡、受教育程度、家庭人口、人口負擔率、家庭性別結構等都可能影響農戶的產權偏好［15］。

農民分化的主要特點就是職業的差別，職業差別進一步影響著不同階層的收入來源，所以分化后的農民收入水平和收入結構出現了差異。改革之初，農業是農民收入的唯一來源，土地是農民的安身立命之本，他們對土地的依賴性很強。現在農民的收入水平不僅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高，而且收入中很大一部分是來源于非農就業。非農就業機會多、非農收入比重大的農戶可能對土地轉讓權最感興趣，而非農就業機會少的農戶更希望擁有長期而穩定的土地使用權［16］。

農民從事的職業不同，面臨的風險也不同。人們對一項收入的評價不僅取決于收入的數量值，還取決于獲得收入所面臨的風險。即使兩個職業所帶來的薪金水平相同，但由于風險不同，對農民造成的影響也是不同的。從事風險高的職業的農民可能和收入水平較低但沒有風險的農民一樣依然對土地有一定的依賴性。

農民不同階層由于其職業、文化程度、收入來源等階層構成特征的不同，必然對土地價值的認識上產生差異，而這種差異，具體表現在不同階層對土地的依賴程度上，在農村土地流轉中，也就是對不同土地產權制度的偏好，表現為在土地流轉的途徑、方式等方面的行為選擇上存在差異。這也是農民不同階層對待土地流轉有不同意愿和行為選擇的根本原因。

1.2 研究假說

假設1.農民土地流轉意愿受階層意識和階層特征的影響。有學者認為，來自土地的收入在農民收入結構中的比重，或者說，土地對農民的重要性是一個比土地租金更為重要的影響土地流轉的因素，農民是否愿意流轉土地不在于流轉后效率有多高，而在于土地對農民的重要性有多高。影響土地對農民的重要性有:農民的人均收入;農民的受教育程度;非農產業的發展水平;農民的財富存量;人均土地數量。農業產值與工業產值的比例與土地流轉負相關，即非農產業的發展水平越高，流轉越多;人均耕地面積與土地流轉正相關，即人均耕地面積越多，流轉越多;人均土地面積與農業產值/工業產值二者之間有著高度的正相關性，這意味著在人均耕地少的地方，農民為了更好的生活，迫不得已離開土地，發展非農產業，尋找新的出路。

假設2.不同階層意識和不同階層特征的農民在土地流轉的行為選擇方面會有差異，這主要體現在土地流轉的途徑、方式等方面。不同經濟發展程度和不同區位特征的農民對土地流轉的反應也存在差異。

假設3.由于職業分化，收入不同的農民各階層對土地的依賴性不盡相同，從而對不同類型的土地產權有著不同的偏好。主要以非農收入為主要來源的農民更加注重農地的轉讓權與收益權等，而以農業收入為主的農民則更加注重農地產權的穩定性。由于不同階層意識和不同階層特征的農民對土地流轉方式及土地產權認識不同，因此，他們對待土地問題的意愿和行為可能會進一步加速農村社會分化和流動。

2 實證模型構建

2.1 模型選擇

分析農民對土地流轉及產權偏好時，將觀點中立和不知道的樣本舍去，將因變量轉化成二分變量(同意或不同意)，可以選擇Binary Logistic回歸模型進行分析。

以因變量為yi，自變量為xi，i表示自變量編號，建立農民分化、產權偏好與土地流轉之間的Binary Logistic模型:

在回歸分析時，通常進行Logit變換，得到概率的函數與自變量之間的回歸線性模型:

模型(2)中，因變量代表農民是否選擇土地流轉。若選擇流轉，因變量取值為1;若不選擇流轉，則因變量取值為0。自變量為農民階層特征與土地產權類型，如年齡、受教育程度、收入、長期承包權、轉讓權、抵押等。ε為隨機誤差項。

2.2 數據來源

本文所用的數據源于2007年3－4月在江蘇南京市和江西鷹潭市所做的農戶問卷調查。本次調查采用多階段隨機抽樣加等距抽樣的方法對樣本地區發放問卷500份，回收有效問卷463份，問卷有效率達到92.6%，其中，南京市223份，鷹潭市240份。在選擇樣本點時，充分考慮了兩點:一是所選擇地區農地流轉較多;二是當地農民職業多樣化。調查問卷內容主要包括農戶家庭基本情況、農民階層分化、農村土地流轉及對土地產權認知情況。

2.3 變量設定

各自變量的具體說明見表1。

表1 變量的說明Tab.1 Description of variables

3 模型估計結果與分析

3.1 模型運行

本文運用SPSS13.0統計軟件對所調查企業的相關數據進行了Logistic回歸分析。同時，用發生比OR(odds ratio)解釋模型中的變量，即Exp(B)，它表示自變量一個單位的變化，或者相對于參照類而言，發生概率的變化。模型的估計結果詳見表2。

以上統計檢驗結果表明，本回歸模型擬合度良好且具有較強的解釋力，回歸結果可信。

3.2 結果分析

3.2.1 農民自身特征變量的影響

從描述農民自身特征的變量來看，年齡、文化程度與職業類型都對農民是否進行土地流轉有著重要影響，且分別通過了10%、5%和1%水平的顯著性檢驗。年齡變量的系數為負，說明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年齡越大，越不傾向于進行土地流轉，這主要是年齡較大農民的思想觀念相對保守，將土地作為養老的保障，不會輕易將土地流轉出去。文化程度變量的系數為正，說明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受教育程度越高，越傾向于進行土地流轉，這主要是因為受教育程度越高，其見識閱歷越豐富，能更好地了解國家關于農村發展的相關政策，同時，也會在非農技能方面具有一定的優勢。職業變量的系數為正，說明從事的職業越偏離純農業，進行土地流轉的傾向越明顯，越注重土地的轉讓權。

表2 模型估計結果Tab.2 Results of parameter estimation

3.2.2 農戶家庭特征變量的影響

在農戶家庭特征變量中，農業勞動力人數和土地的養老保障作用這兩個變量在統計水平上不顯著，但從回歸系數來看，家庭農業勞動力人數越多，土地的養老保障作用越大，農民則越不傾向于流轉土地，更注重穩定的土地承包權。非農收入比重和是否具有非農就業技能兩個變量分別通過了1%和10%水平的顯著性檢驗，且回歸系數均為正，說明非農收入比重較高的農戶，其家庭收入主要來自于非農收入，來自土地的收入對其影響較小，則有較強的土地流轉意識，關注土地的流轉權。具有非農就業技能的農民對土地流轉的意象明顯高于不具備非農就業技能的農民，且進行土地流轉的概率是不具備非農就業技能農民的1.725倍。

3.2.3 農地流轉與產權認知相關變量的影響

從描述農民對農地流轉與產權認知情況的變量來看，是否具有抵押權在統計水平上不顯著，但從其回歸系數的正負方向可以看出，認為具有抵押權的農民更傾向于進行土地流轉。是否具有轉讓權和地權穩定性對產權偏好、土地流轉有重要影響，均通過了5%水平的顯著性檢驗，且回歸系數均為正。這表明，認為具有轉讓權的農民進行土地流轉的概率是認為不具有轉讓權的農民的1.354倍，此外，土地產權的穩定性每提高一個單位，農民愿意進行土地流轉的概率就會增加53.6%。

3.2.4 地區特征變量的影響

從回歸結果來看，地區虛擬變量對產權偏好與土地流轉的影響較為顯著，通過了10%水平的顯著性檢驗。表明南京地區的農民進行土地流轉的概率是鷹潭地區農民的1.686倍，這可能主要是因為南京地處東部沿海，是長三角地區的核心城市，非農就業機會比較多，農民的市場意識也相對比較強。

4 結論與政策含義

以上實證分析表明，在農民階層分化背景下，在眾多影響產權偏好和土地流轉決策的因素中，年齡、文化程度、職業類別、非農收入比重、是否具有非農就業技能、是否擁有轉讓權、地權穩定性和地區虛擬變量這六個因素對產權偏好、土地流轉有著顯著影響。其中，文化程度、職業類別、非農收入比重、是否具有非農就業技能、是否擁有轉讓權、地權穩定性、地區虛擬變量與土地流轉呈正相關，即文化程度越高、從事職業越偏離純農業、非農收入比重越高、具有非農技能、認為擁有轉讓權和較安全的地權穩定性、非農就業機會越多，則農民的土地流轉傾向就越明顯，對土地產權的選擇也更傾向于注重轉讓權;而年齡則與土地流轉呈負相關，即年齡越大，越不傾向于進行土地流轉，更加注重長期穩定的土地產權。

基于以上研究結論，可以得出如下政策含義:

第一，應強化農民長期穩定的土地承包權，減少土地調整頻率，使農民對未來的土地產權安全性具有明確的預期。

第二，賦予農民更加完整的土地轉讓權和抵押權，讓土地成為農民的一種資產，并根據不同階層農民的特征差異，選擇合適的流轉方式。

第三，大力發展非農產業，提供非農就業機會和收入來源，滿足農民追求不同產業收入最大化和不同職業興趣目標，為促進土地流轉提供物質基礎。

第四，提高農村勞動力文化與職業技術素質，培育不同階層農民獨特的資源稟賦優勢，為農民選擇不同職業提供技術素質保障，實現農業勞動力轉移，促進土地流轉。

第五，逐步建立和完善農村社會保障體系，使農村的社會保障由依靠土地轉變為依靠社會保障制度，解除農民流轉土地使用權的后顧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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