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煙雨 洇染江陰

文/于翔漢 編輯/陳 陸

水文化之旅

江南煙雨 洇染江陰

孫子與水：水無常形， 兵無常勢

從上海溯江而上，在當今中國最具經濟活力的長江三角洲中部南岸，坐落著長江第一座濱江港口城市—— 古城江陰。

江蘇江陰是我國著名地理學家徐霞客的故鄉。

在中國，提起徐霞客，可謂婦孺皆知。這位生于明代的地理學家，其著作《徐霞客游記》，以優美的文筆，開辟了地理學上系統觀察自然、描述自然的新方向。

在群星璀璨的中國文化長廊中，單說現代史，就涌現出太多的江陰人。以劉半農、劉天華、劉北茂為代表的“ 劉氏三兄弟” ；學者吳文藻；電影明星上官云珠…… 更不要說這座江南小城曾出過400多位進士、180多位大學校長、60多名“ 兩院” 院士和學科帶頭人。

“ 衣冠文物之邦，東南人文之藪。” 這是對江陰人文的精準概括。

北枕長江，南臨太湖。回望中華文明燦爛星河中的方位座標，江陰，這座擁有7000年人類居住史、5000年文明史、2500年文字記載史的江南古鎮，正款款向我們走來。

華西村標志性主樓建筑——金塔。 攝影/華西村組圖/CFP

江陰是這樣一本書：打開容易，讀懂卻難

“余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這是東晉著名山水詩人謝靈運描寫江陰的詩句。詩中說，夕陽的余暉映照著彩霞，如同絲織衣服上美麗的圖畫；清澈的江水靜靜地流淌著，如同白色的綢帶。因為此詩，江陰另稱為澄江。由此，你便可以想象江陰是如何的清秀與嫵媚了。

江陰歷史悠久，見諸于文字記載的歷史有2500多年。考古發現和出土文物證實，早在7000多年前新石器時代的馬家浜文化時期，就有先民在江陰這塊土地上繁衍生息。春秋戰國時期，江陰地屬延陵，是吳公子季札四避王位遜耕之地，后為楚相春申君黃歇之封地。故江陰有“延陵古邑”、“春申舊封”之稱。南朝建江陰郡，因地處大江之陰而得名。因城池形似盛開的芙蓉花，又有芙蓉城的美稱。

這是一座用浩浩長江水滋潤過的古城；這是一座用千秋江南煙雨浸透過的古城；這是一座歷代詩人不吝筆墨反復詠嘆的古城。踏上江陰，便如同走上了一條漫漫的人文之旅。

“疊鼓渡江寒浪伏，鳴鐃入境野云飄。魚穿楊柳夸鯨膾，人采芙蓉學細腰。”宋代詩人梅堯臣筆下的江陰風情絕美得令人神往。江陰城很小，遠沒有想象那么大，僅有的幾道街道精巧而別致，卻以獨特的江南風貌和豐富的歷史內涵，吸引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游人。

這座精致得如同“盆景”的城市，人文景觀星羅棋布。雄偉的興國寺塔、著名的晴山堂石刻、肅穆的文廟、徐霞客故居、劉氏三兄弟故居……

漫步街頭，不經意間，便會聯想到那些若隱若現隱沒在現代高樓大廈中的幽靜民居、巍峨廟宇，以及別致的祠堂，會帶給你怎樣的故事？在這古代與現代混雜一處的城市中，你會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現代氣息，更會沉迷于城市中無處不在的古老的神韻。

天上飄著些微云，地上吹著些微風。啊！微風吹動了我的頭發，教我如何不想她？

月光戀愛著海洋，海洋戀愛著月光。啊！這般蜜也似的銀夜。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魚兒慢慢游。啊！燕子你說些話？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樹在冷風里搖，野火在暮色中燒。啊！西天還有些兒殘霞。教我如何不想她？

這是1920年，中國近現代史上著名文字家、語言學家和教育家劉半農的詩作《教我如何不想她》。在這首詩中，出現了“她”字。而在此之前，中國漢字沒有“她”字，劉半農第一個創造并使用了“她”。此事意義非同小可，它不僅對白話文的推廣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更讓中國女性在文字上有了一個專有位置。

而劉半農的二弟劉天華，則為中國現代民族音樂事業的開拓者。他創作了《病中吟》、《良霄》、《空山鳥語》、《光明行》等不朽名曲。在我國現代音樂史上，劉天華是專業二胡學派的奠基人，他將二胡、琵琶納入高等音樂教育課程，賦予這兩件古老民族樂器以新的生命。其弟劉北茂，是我國現代著名的二胡演奏家、作曲家、教育家，是劉天華事業的忠實繼承者和發展者。

全球首座徐霞客銅像在江蘇無錫市太湖黿頭渚風景區落成。攝影/宦瑋/CFP

從“五四”新文化運動開始，到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長達六十多年的歷史跨度中，劉氏三兄弟前赴后繼，不斷追求進步，以科學求實的精神，為弘揚和發展祖國民族文化嘔心瀝血，被譽為江陰劉氏“三杰”。

劉氏兄弟故居位于江陰市西橫街49號，是江陰市人民政府為紀念我國現代文化名人劉半農、劉天華、劉半茂三兄弟，利用劉氏后裔捐贈的祖籍故居改建的。它坐西朝東，前后二進十間三庭院，是一座具有江南民宅特色的清末建筑，距今約有150年，與古興國塔、文廟南北呼應，渾然一體。瀏覽故居內的“百年天竹”、“石鼓墩”、“醬臺”、“竹園”等遺跡，令人感嘆時光的流逝。故居由文化部原部長朱穆之題名，著名女作家謝冰心為故居寫了序文。故居分兩大部分六個展室，共陳列展品300余件。

步入劉氏三兄弟故居，古樸之風撲面而來，其文化魅力令人流連忘返。

流行于江陰不知多少年的民間歌謠——江陰十景，細細訴說著這座城市的人文魅力：“一龍里書場，二侯祠聽書；三元坊剪布，四眼井吊水；五云橋撐船，六娘廟看戲；七宮祠讀書，八士橋觀潮；九里亭乘涼，十方庵燒香。”

一座城市如同一本書。江陰這本書，打開容易，讀懂卻難。那是因為這座城市有著太多古老的記憶與深厚的積淀。初識這座城市，你會覺得她的“小”，逐步了解之后，卻莫名地感受到她的“大”來了。

劉半農之墓位于北京著名的“碧云寺”北面的高坡處。他是我國語言學及攝影理論奠基人，是我國第一個獲“康士坦丁語言學專獎”的語言學家。 攝影/馮軍/CFP

江陰：戰火磨礪出的城市血性

1929年，著名學者吳文藻與文學家冰心結婚，其江陰同鄉劉半農送來一方印章，上刻四字“押寨夫人”。冰心不解，吳文藻笑答：“我是‘江陰強盜’，你當然就是押寨夫人了。”

不知從何時起，江南人愛把江陰人稱作“江陰強盜”。江陰作家陶青認為這句鄉諺，抓住了江陰人性格中最具活力和色彩的地方。他在散文《江陰人》中寫道，江陰人特別愛講一個字，就是“戰”。這是江陰人性格的精髓所在。

江陰人性格的養成是有著深厚的歷史積淀的。

長江沖出三峽后，奔騰到江陰驟然收緊，最狹處不到1500米，沿江深水岸線長達35公里。由此，長江江陰段被稱為“黃金水道”；由此，長江江陰段自古就為扼守長江咽喉的“第一要塞”。

江陰北郊黃山，以春申君姓為名，成為入海咽喉。春秋晚期，吳國于此筑石室于席帽峰，“為烽火這所”。此后，歷代皆遣重兵駐守，水師陸師并設，“要塞”之名由此而來。

作為軍事重鎮，江陰黃山雄峙江干，形勢險要，歷為兵家必爭之地。南宋名將岳飛、韓世忠，明太祖朱元璋曾在江陰屯兵破敵。詞人辛棄疾在江陰任簽判期間，專門考察江防要塞，寫成《論阻江為險需兩灘疏》一文，后又寫成著名的《美芹十論》。

據史料記載，明末清初，作為江陰典史的閻應元，為抗清兵，率領江陰6萬義民自發守城，抗清81天。面對24萬清軍，孤血奮戰，連折清宮3王18將，殺敵7萬5千人。閻應元題下了“八十日帶發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萬人同心死義，留大明三百里江山”的聯句。

城破之日，江陰守軍、義民17萬皆盡殉國，無一投降，男女老少紛紛投井自盡。僅投江陰民運巷內四眼井者，就達400余人。幸存者僅老幼53口，可謂英勇悲壯，譜寫了中華民族一曲悲壯哀歌，成為抗清史上最為濃烈的一筆。四眼井見證了這段悲壯歷史，也成為這座城市永恒的記憶。數百年過去，煙云已散，至今談起這段歷史，依然令人氣血賁張，感慨不已。

明末乙酉年抗清后，江陰獲“義城”之名。江陰人民立“忠邦峰”，懷念保邦死難者。狀元姚文田于1799年為江陰題“忠義之邦”四個大字。道光年間摹作南門門額，光前裕后。

帝國主義最怕中國人民講忠義。1937年冬，日本侵略軍炮擊，毀去“義之”二字。1947年換蔣中正書“忠義之邦”石刻，后毀。對于江陰來說，“忠義之邦”這一美譽當之無愧。

作為“忠義之邦”，江陰在漫長的歷史中，涌現出大批愛國民族英雄。明代正德初年，宦官劉瑾擅政誤國，在朝的三位江陰人——主事黃昭、御史貢安甫、史良佐，或以挽死諫，或以奏章忤。李詡在《戒庵老人漫筆》中，將此三人稱為“江陰一時三忠”；更有勇斗閹官魏忠賢，慷慨赴獄，死于酷刑者。

劉天華的塑像坐落在國內首家全面展示中國民族音樂發展全貌的綜合性博物館——中國民族音樂博物館內，博物館建在江蘇無錫運河公園內。攝影/宦瑋/CFP

清末，江陰民眾配合太平天國將士，在江陰華士鎮一舉消滅戈登率領的英國洋槍隊800余名；抗日戰爭初期，中國軍隊與日寇在江陰海空激戰二個多月，悲壯激烈，血灑江陰；1949年4月2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發起東至江陰，西至九江的渡江戰役，江陰境內7000余名守軍起義，“固若金湯”的江陰要塞成為東路解放軍突破所在。解放軍兵不血刃解放江陰，進軍江南。

江陰黃山炮臺歷明、清、民國三個時期314年，其構筑年代之早，延續使用之長，規模之大，保存之完好，為現存全國炮臺遺址中所罕見。江陰自古戰火頻發，硝煙彌漫，歷史上曾多次慘遭屠城。

江蘇省江陰市華西村，農民居住區一角。攝影/郎從柳/CFP

江陰人一次次為命運而奮勇抗爭，形成了愛憎分明、忠義豪俠、拼搏倔強的民風。江陰人用鮮血和不屈的民族精神，為江陰贏得了“義勇之邦”的美名，也孕育江陰了“人心齊，民性剛，敢攀登，創一流”的城市品格。

經濟江陰：狹路相逢勇者勝

千百年的江陰要塞，“固若金湯”的筑防沒能讓江陰人逃脫戰火的災難，而一次次地奮勇抗爭，卻磨礪了江陰人的堅強意志。這種意志，令江陰人在市場經濟大潮中，表現出江陰人骨子里“狹路相逢勇者勝”的狠勁。憑借這種“狠勁”，江陰人創造出一個個令世人為之贊嘆的經濟奇跡。

總面積987.5平方公里，16個鎮，334個行政村，7102個村民小組；64個社區居民委員會，4個居民委員會。在中國的版圖上，江陰這個縣級市，實在是小之又小。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擁有120萬人口的縣級市，卻創造了一個又一個令世人為之矚目的經濟奇跡。

作為縣級市的江陰，擁有20多家上市公司，形成了足以影響中國A股市場的江陰板塊；江陰有近100家企業參與國家、行業標準的制定，代表著中國產業的發展方向；江陰擁有眾多世界名牌、中國名牌及中國馳名商標，名牌已經組成了江陰獨具魅力的“冠軍企業”群。

2010年8月，在第十屆全國縣域經濟基本競爭力評價中，江陰名列第一，實現八連冠。在本屆全國縣域經濟百強縣（市）評比中，綜合競爭力評價等級達到A+級，地區相對富裕程度、科學發展和環境保護等級評價均達到A＋級。江陰，以雄厚的綜合發展實力和可持續發展活力，第八次雄居全國縣域經濟百強縣排行榜榜首。

在江陰陽光集團的展廳里，你可以看到領先當今世界的羊毛紡織技術：1克重的羊毛能拉300米長，可創造出超過成本50倍的價值；你可以看到了全球第一家可噴淋洗滌的羊絨西服。在江陰，法爾勝、興澄鋼鐵、陽光、海瀾之家、雙良、華西村等著名企業，正揚帆向世界遠航。

走進具有“天下第一村”之美譽的江陰華西村，這個1950年只有576人的小村莊，如今已發展為擁有3.6萬人口的現代化城鎮。在一排排居民別墅及標志性的華西金塔間，一棟棟摩天大樓正在拔地而起。

而今，華西村每家每戶至少擁有一套住宅、一輛汽車、25萬美元銀行存款，居民享受社會醫療保險及義務教育。如今，華西村資產已高達60億美元，而1957年，華西村資產總額僅為1,800元。華西村已成為中國鄉村經濟發展的成功典范。

其實，作為深水良港、交通中樞，早在盛唐時，江陰就是對外貿易的重要港埠，發達的交通，令江陰經濟繁榮。到了宋代，作為重要商埠，江陰為全國11個市舶司之一。江陰港城相依，腹地寬廣。《太平寰宇記》稱江陰為“三吳襟帶之邦，百越舟車之會”。宋代政治家王安石在巡視江陰黃田港曾賦詩贊曰：“黃田港口水如天，萬里風檣看賈船。海外珠犀常入市，人間魚蟹不論錢。”

自宋代始，江陰便以發達紡織業聞名全國。周莊、華士一帶，家家農戶都有織布機，有“日出萬匹，遠銷南洋”之盛，有江南布碼頭之稱。至清末民初，“雷溝大布”更是享譽京華。而現代江陰的紡織業，則獨領風騷，躋身國際市場。

如今的江陰，集長江下游水、公、鐵于一體，江、河、湖、海聯運的重要交通樞紐城市。從江陰到上海、南京兩大城市各148公里，到無錫、常州僅38公里。以江陰為圓心、半徑160公里范圍內，有6個飛機場，其中南京、上海可直飛境外。

遙想江陰，人們會想到要塞、大橋、華西村、河豚魚，還有徐霞客遠游的身影，以及劉天華的《良宵》和《光明行》。

遙望江陰，宜人的四季，麥浪滾滾，稻花飄香。宋代詩人梅堯臣的“江田插秧鵓鴣雨，絲網得魚云母鱗”，是對江陰這一魚米之鄉的真實寫照。這一中國最具經濟活力的江南古鎮，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蘊、豐富的物產及新鮮的發展動力，吸引著八方來客。

回首江陰，我要贊美這座古老的城市，為這座城市的精神，為這座城市的壯美。我會記住這座人文之城、忠義之城、發展之城。

天上飄著些微云，地上吹著些微風，教我如何不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