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彥 吳凡


“要用不同的方法來打破一種對食品安全治理的壟斷,讓食品安全的相關信息能夠對各界開放,隨著整個食品生產中相關知識的傳播,可以逐漸地去解決這個問題”
5月8日上午10點,中國人民大學逸夫會議中心第一報告廳,當78歲高齡的2009年度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美國印第安納大學女經濟學家埃莉諾·奧斯特羅姆的一場名為《公共資源合作:自治、多中心與發展》的主題演講結束時,一位來自廣州市越秀區寺右新馬路的豐景大廈小區的業主站了起來。這位業主并沒有向奧斯特羅姆提問,而是表達了對這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的特別感謝:感謝她關心中國小區自治這個公共治理的重要領域,并親自去廣州傾聽小區業主們的自治經驗。5月6日,奧斯特羅姆曾經來到位于廣州市的豐景大廈小區,并對廣東省華南和諧社區發展中心的鄧鴻贈送了一句話:“我有信心,你們將會成為推進社會自治進程中的有力分子”。
推動公共資源的治理,并關注自我治理的有效性,一直是這位高齡女經濟學家40多年來一直關注的領域。在奧斯特羅姆和她丈夫、美國公共選擇學派的奠基人之一文森特·奧斯特羅姆的研究進行之前,多數的經濟學家認為,公共資源的治理由于存在集體行動的困境(即誰也不愿意付出成本去推動公共治理,因而只能陷入困境),所以公共資源只能交由政府去管理,或者私有化,讓私人公司來承擔經營的任務。但是埃莉諾·奧斯特羅姆的研究發現,在很多地方,包括中國,生活在某一區域的人們其實能夠自我治理。面對很多復雜的公共領域,多中心的,也即政府、私人公司、居民自治、行業自治、專家意見等均可參與進來,從而形成一種多中心治理的格局。
奧斯特羅姆的這一發現,不但化解了政府-市場的簡單二元思維,也給中國的現實提供了解決復雜問題的豐富經驗和智慧。5月8日下午,在第一報告廳外,奧斯特羅姆教授接受了《中國新聞周刊》的獨家專訪。
“應該鼓勵人們嘗試更多小區自治”
中國新聞周刊:你來到中國為什么首先去了廣州的豐景大廈小區?這個小區的自治經驗,在你的觀察中與美國的社區自我治理有什么不同?
奧斯特羅姆:事實上,我此次來到中國的第一站,是先去香港開了兩天的會議,之后又到廣州開會,在開會的時候,我收到了去那個小區訪問的邀請,于是我就對整個小區進行了一個小時的訪問。小區不大,但是那是一個很好的訪問,進行了很好的互動,有了很多的發現。
我訪問的這種小區,被我們研究者稱為“刻意形成的社區”,它不是由人們自然組織起來而形成的,而是被動規劃好的小區。但是,人們在這樣的小區,并不只是生活在這里,還可以進行一定程度的自己管理。我發現其中一些的規則和組織是很好的,而另一些可能還不夠成功。而我們看到的這個小區,應該說他們進行了很成功很好的自我管理。
中國新聞周刊:在美國這樣一個自治合作管理發育的基礎非常好的國家,“多中心”的治理方式是非常良好和有效的,但是在中國這樣一個政府管制實際上仍然十分嚴密的體系里,“多中心”治理應該如何展開?
奧斯特羅姆: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應該說這其中并沒有一個單一的方式來解釋這個問題。可能會有很多的戰略和方法,在中國的某些省市也可以操作,而在另一些省市則不行。但是,我們應該保持一個“開放”的心態,嘗試不同的實驗,發揮我們的想象力,也許就能夠找到一些方法。比如在牧區,給予牧民們更多的自主決策的權利,未必一定要強加“私有產權”或者“國有產權”的概念。在不同環境下,這種產權制度未必是可行的,而是說應該讓他們去更多采取自主治理的方式,自己來決定公共資源的使用方法,實際上我們今天有一個分會場,就是專門討論牧場資源問題的。我覺得在這個領域是有潛力的,人們可以做很多的“自我治理”的決策,讓牧民有更多的發言權。
另外,在北京,我們看到有一些業主委員會也在做一些“自我治理”方面的嘗試,人們對他們所居住的小區怎么進行管理可以表達出更多的聲音。包括像電梯管理之類相關的問題,都是一些很好的嘗試。
中國新聞周刊:在中國改革開放之前,一直存在著一種“企業辦社會”或者“單位辦社會”的制度模式。比如機關可以開辦自己的食堂,單位可以蓋房子給職工居住,職工之間也是鄰居關系,他們也有一種類似于自我治理的模式,這種模式與你所研究的模式有什么不同?
奧斯特羅姆:這個問題我沒有具體研究過,不過我讀過相關的報道,在這種情況下,公司或者工廠的領導不是那么“專制”,他們會留出一些空間,讓人們進行溝通,可以更有精力地進行互動,更加具有創造力。在某種意義上這類似于“自主治理”。
“人們要有能力建立一個行業組織,來自行監控食品安全”
中國新聞周刊:在中國,食品安全正日益成為一個嚴重的問題,像含三聚氰胺奶粉等各類的食品安全問題頻頻出現。你曾經研究過美國很多行業自治的成功案例,在中國這種環境下,如果采用行業協會自主治理的模式,會不會是一個好的解決食品安全問題的方案?
奧斯特羅姆:無論如何,自主治理的監控不是一夜之間就可以進行的。如果被給予更多自主權的話,行業也許就可以有自己的檢查人員,這些檢查人員可以決定什么時候、去哪里、檢查誰的產品質量,包括我們還可以得到一些來自大學的研究人員的支持,由他們來決定或者建議進行什么樣的檢查。互聯網也可以提供幫助,讓這個行業共同體當中的人們,包括消費者,對食品安全的情況進行更多的信息交流。
總之,就是要用不同的方法來打破一種對食品安全治理的壟斷,讓食品安全的相關信息能夠對各界開放,改變食品安全監控的“自上而下”的原有模式,將食品生產的整個過程開放。打破壟斷之后,隨著整個食品生產中相關知識的傳播,可以逐漸地去解決這個問題。
中國新聞周刊:中國目前對食品行業的管理模式主要以政府監管為主,但是目前所呈現的結果卻并不理想。剛才你談到了“更開放”,那么除此之外,對食品安全,對整個行業本身有什么更具體的建議?
奧斯特羅姆:人們要有能力建立一個行業組織,形成一種力量,來自行監控食品安全。這個組織不需要政府的支持。當然在中國,這個情況可能比較困難,但是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建立這樣一組人群或者團隊,他們是獨立于政府的食品安全監管部門的,這個人群可以包括科學家、生產蔬菜或者肉類、牛奶的農民自己,或者其他的對這一問題比較關注的普通公民。由他們來共同探討關于這個問題的解決方案,比如通過發表一些新聞信件或者專業的科學文章,來探討食品安全問題的根源,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導致了食品安全問題,彌補這方面知識的缺乏;弄清楚在此之前有無收受賄賂,或者說尋租牟利的需求。
負責食品安全監管的公務人員太忙,沒有足夠時間進行相關檢查,現在中國的整個食品安全監管的體系是高度集中化的。
食品安全問題本身又是十分分散的,全國各地可能生產各種各樣的食品,某個地區的農民使用了什么樣的農藥,這樣的問題很難進行集中統一化的管理。所以用分散的模式,讓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的人們來進行食品安全方面研究,可能更有幫助,我們把這種情況稱為提供“擴展服務”。比如在美國的大學里,一些人對農業問題感興趣,他們會主動為農民或者生產者提供服務,去幫助他們解決一些問題,來避免食品安全出現問題。這種服務是完全獨立于州政府或者聯邦政府的,是完全出于興趣的,這樣一種“多中心”的治理可能會有效地解決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