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打工子弟學校關停調查

本刊記者 喬振祺 何晶

由委托辦學學校接受部分學生是朝陽區教委的分流辦法之一，但其中也有質疑：“政府出錢委托辦學本來是一件好事，可為什么這樣的好事不能采取招投標的方式公開進行？”

8月18日，本已是臨近北京市朝陽區東壩鄉藍天實驗學校開學的日子，但如今空蕩的校門口只擺了一塊標題為《致東壩鄉流動人口自辦學校學生家長一封信》的立牌。7月27日，該校收到了東壩鄉文化教育衛生科發放的關于關閉學校的“告知書”。

而據了解，自6月中旬起，大興、朝陽、海淀區的共24所打工子弟學校相繼收到關停通知，涉及近3萬名學生。

北京在2006年就曾采取多項措施清理整頓未經批準的流動人員自辦學校，此舉也曾引發社會輿論對打工子弟學校的普遍關注。按照當時“分流一批、規范一批、取締一批”的原則，各區縣事實上都留下了一批打工子弟學校。他們地位尷尬，既無法整改達標通過辦學審批程序，但又礙于學生無法分流而暫未被取締。

朝陽區關停起風波

朝陽區是此次關停打工子弟學校的3個區之一。與海淀區、大興區不同的是，朝陽區被關停打工子弟學校周邊的公辦學校空余學位較少，目前可提供850個學位，這無法滿足分流被關停打工子弟學校學生的需求。朝陽區教委目前出臺的辦法是，公辦學校的空余學位用來容納所有有借讀證明的小學和初中生，初中學生即使沒有借讀證，也能進入公辦校就讀，小學沒有借讀證的學生可進入教委委托辦學的民辦校。

所謂教委委托辦學學校，在朝陽地區共有13個校區，分布在朝陽流動人口比較密集的地區，分流學生可以就近進行選擇。朝陽教委表示將盡可能滿足分流學生就近就讀的需求。

朝陽教委社辦科副科長高峰介紹，朝陽教委已通過鄉鎮政府等向關停學校的家長發放告知信。對于假期返鄉的學生和家長，將啟動綠色通道。只要居住在朝陽區，到屬地政府、社區或教委登記，5個工作日內即可進行安置。若家庭情況對分流有特殊要求的，可進行二次調劑。在不具備就近入學條件的地區且無住宿條件的，將開通免費班車接送上下學。考慮到流動人口入學特點，對于流動人口子女的接收工作預計將持續到開學以后。

對于朝陽區教委的分流辦法，部分被關停學校的校長并不認可。他們認為這些接受分流學生的“教委委托辦學學校”也是民辦學校，辦學性質和他們這些被關停的學校一樣。

“如果能讓打工子弟學校的孩子進入公辦學校就讀，使外來務工子女能接受更好的教育我們應該高興。但是學生被分流到和我們同性質的學校，改變了什么？解決了什么問題？能讓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嗎？”朝陽區東壩鄉藍天實驗學校校長竹道靜對記者說。

在探究“教委委托辦學學校”是否比被關停的打工子弟學校條件要好之前，需要找到關停這些學校的原因。

記者在朝陽區東壩鄉藍天實驗學校的門口看到了東壩鄉文化教育衛生科發出的《致東壩鄉流動人口自辦學校學生家長一封信》，信中提到：“今年上半年，朝陽區東壩鄉相關職能部門對全鄉4所流動人口自辦學校進行聯合檢查，發現在房屋、消防、衛生、疾病防控等方面存在嚴重安全隱患。為了確保孩子的人身和學習環境的安全，我們已通知各校的舉辦人，須在7月底前關閉學校。”

東壩鄉文化教育衛生科發給藍天實驗學校的關停告知書中標明的關停理由與告知家長的理由相似，“在房屋、消防和用電安全、衛生保健等方面存在安全隱患”。朝陽區的東壩實驗學校、希望之星學校、東北亞學校被關停的理由也都是因安全方面存在隱患。

“和我們在同一座樓里的一個幼兒園卻沒有被關停，難道他們的房屋、消防、用電安全就達標了？”竹道靜說。

朝陽區東壩鄉的東壩實驗學校副校長郭純榮對記者說：“我們接到通知，如果繼續辦學，學校的房子要被拆掉；如果不再辦學，房子可以租出去。辦學這房子是違章建筑，不辦學房子就不是違章建筑了，這到底是什么道理！”

另外，朝陽區教委委托辦學的學校在安全方面是否不存在隱患也令人存疑。安民學校單店校區（原東壩鄉單店小學）、博雅小學（原東壩鄉駒子房小學）是朝陽區兩所接受分流學生的教委委托辦學的學校，但目前這兩所學校周圍都在拆遷，四周民房都已拆除，只剩下學校。目前孩子在東壩實驗學校上小學一年級的一位姓王的學生家長就不放心博雅小學周圍的環境，“那邊周邊都在拆遷，總是有大卡車進出，擔心小孩上學不太安全”。

爭議“教委委托辦學學校”

“教委委托辦學學校”在本質上仍屬于民辦學校，在接受了朝陽區教委的委托辦學后則能得到房屋租金、水電費、教學設備等方面的政府資助。同是民辦學校，為什么有的能成為教委委托辦學的學校，而有的則面臨著關停？

據竹道靜向記者介紹，由他籌辦的藍天實驗學校（小學1－6年級）每年的辦學凈利潤有20多萬，“上個學年我們學校盈利26萬多”。

對辦學者來說，這是一筆可觀的收入。如果擁有國家承認的辦學資質，則能夠得到一部分國家的財政補貼，那么辦學的收益會更高一些。顯然能夠成為教委委托辦學的學校則在辦學收益方面多了一份保障。目前朝陽區教委委托辦學學校向學生每人每學期收取350元學費，按竹道靜的估算，再加上170元左右的書費、學雜費的國家補貼，學生規模達到500人的學校，一學年的盈利15萬元問題不大。

民辦學校如何才能取得教委的辦學委托？此次，朝陽區關閉9所打工子弟學校的過程中，爭議最大的問題就集中在教委委托辦學的學校上。

朝陽區接受分流學生的多所安民學校各個分校歸屬于朝陽區世紀興培訓學校，而世紀興培訓學校的校長尹青是朝陽區社會力量辦學管理所的在職人員。朝陽區社會力量辦學管理所則是朝陽區教委下屬的事業單位，發揮著協助教委管理民辦學校的職能。雖然朝陽區社會力量辦學管理所的工作人員不屬于公務員范疇，可以自辦學校，但在缺乏透明的教委委托辦學過程中，其學校取得了委托辦學資質，則不免讓人感覺有以權牟利之嫌。

朝陽區民辦教育協會農民工子女教育分會會長張歌真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表示，朝陽區政府這幾年對于民辦教育的扶持、管理工作做得非常好，包括提供校長培訓、老師培訓、設備補助等，但唯獨在委托辦學的工作上還存在不足。

攝影/何晶

“政府出錢委托辦學本來是一件好事，可為什么這樣的好事不能采取招投標的方式公開進行？”張歌真說。

海淀、大興分流工作正在進行中

據媒體報道，8月17日下午，海淀區新希望小學、紅星小學等4所被拆、待拆的打工子弟學校學生分流結果，已發放至學生家長手中。而在8月10日，因租房合同到期，新希望小學辦校用地已被東升鄉科技管理站收回，校舍全部拆除，只余一地瓦礫。

17日晚，海淀區教工委副書記喬鍵證實海淀區4所學校的分流結果已全部確定，其中，新希望小學、紅星小學兩校學生將被分流至北京石油附屬小學北校區；綠園小學學生分流至肖家河樹村分校；苗苗小學學生將分流至中塢小學和陶行知小學。

不論是否“五證”（家長或監護人持本人在京暫住證、在京實際住所居住證明、在京務工就業證明、戶口所在地鄉鎮政府出具的在當地沒有監護條件的證明、全家戶口簿）齊全，只要是被拆和待拆遷小學的學生，愿意在海淀就讀，全部會進行分流。“這5所小學全部是公辦小學，打工子弟學校學生入學后，在收費等待遇問題上，將與京籍學生全部相同。”喬鍵說。

8月19日，本刊記者撥打海淀區社會力量辦學管理科科長林子堯的電話求證，得到的答復是：“（分流工作）目前正在進行中，海淀區保證完成任務。”但沒有進一步透露具體的工作進度和其他情況。

6月9日，大興區西紅門鎮團河實驗小學560名學生考完試走出校門時，均收到了這樣一張告知書：“經檢查，團河實驗小學在違法建筑內非法辦學，存在重大安全隱患，于2011年6月20日取締該學校，請各位家長停止預交下學期學費。”

此后自6月中旬起，大興區十多所打工子弟學校相繼接到關停通知。原因大都涉及沒有辦學許可證、房產證，校舍為違法建筑，存有安全隱患等等。目前，大興不符合辦學標準的學校至少有17所，這些學校均為大興區的“規范保留校”。這是2006年北京對打工子弟學校展開“取締風暴”后的幸存者。

19日下午，本刊記者同樣致電大興區西紅門鎮負責教育衛生等工作的副鎮長魯大春了解目前具體的學生分流情況，魯鎮長回復記者說：“分流已經完成了。”但又接著說了一句：“我們正和領導磋商這個事情，沒準兒不撤銷了。”

（實習生王震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