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彩平:槍林彈雨中自有俠義心腸

周華誠

2010年6月，在吉爾吉斯斯坦騷亂中，一位女華商舍生忘死，在槍林彈雨中解救了1300名中國人。戰火紛飛，撤離迫在眉睫，可她卻選擇堅守在這片瘋狂的土地上，枕著一支手槍，在寂寞與恐懼中度過了25個日日夜夜……

槍林彈雨下的危急時刻

2010年6月11日凌晨兩點鐘，在吉爾吉斯斯坦南部城市奧什做生意的中國人、紅太陽公司董事長趙志勇猛然被賓館外放鞭炮一樣的槍聲驚醒。他起床拉開窗簾一看，只見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夜晚的天空，密集的槍聲更是遠近亂響——這一天，吉爾吉斯斯坦發生了大規模騷亂，作為風暴中心的奧什，也正在持槍人群的打砸搶燒中陷入瘋狂。趙志勇立即拿起了手邊的電話，可是已經無法接通。

此時，身在吉爾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凱克的楊彩平同樣心急如焚。

48歲的楊彩平是浙江省諸暨市五泄鎮西皇村人。20多年前，她和丈夫楊勤川靠著兩臺紡織機起家做起了生意。1996年，楊彩平拖著幾大編織袋襪子，只身闖進了新疆，并且賺到了人生的第一個100萬。

生意步入正軌后，很多在伊犁做邊貿生意的外國人，開始直接從楊彩平這里拿貨，再販賣到其他國家。可1997年的一場金融危機，不僅摧毀了好幾個吉爾吉斯斯坦商人的生意，更讓楊彩平外放的400多萬元人民幣，隨著“消失”的商人打了水漂。為了那些血汗錢，楊彩平一路追債到了吉爾吉斯斯坦。沒想到，這一追，她竟成了如今吉爾吉斯斯坦南方華商商會的會長。

這天半夜，楊彩平接到吉爾吉斯斯坦政府打來的緊急電話，說奧什發生騷亂，死了很多人。她一聽就愣住了，電視上一幕幕畫面不斷地涌入了她的腦海：滿街暴徒拿著斧頭、鐵棍和刀具沖出家門，放火燒房子、搶劫店鋪，哭喊聲、燒殺聲連成了一片……她趕緊打電話想通知趙志勇撤離，可怎么也聯系不上！

心急如焚的楊彩平幾經打聽，終于得知在奧什被暴亂圍困的不僅有自己的外甥趙志勇，還有200多名中國人。為了解救被困者，楊彩平想辦法跟比什凱克的警察局長聯系上，卻又無濟于事，最后她只好通過朋友去找地方武裝。

傍晚，一輛防彈車開了過來，車上5個人身背沖鋒槍，他們也給了楊彩平一支手槍。防彈車穿行在混亂的街區中，子彈不時打在車上……防彈車剛在奧什的賓館門前停穩，5個保鏢立即下車戒備，楊彩平則在他們的掩護下把趙志勇救出了賓館。

在車往回開的路上，遇到的全是蒙著臉端著槍的人，爆炸聲此起彼伏。突然，有幾個人朝著車子沖過來，一邊拉動槍栓一邊哇哇亂叫，幾個保鏢一下子慌了起來。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楊彩平大聲叫道：“大家別慌！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開槍！”接著，楊彩平把車窗打開，把沖鋒槍槍口亮了出去。對方嚇了一跳，立即趴倒在地，并用槍口瞄準車子。楊彩平沖著對方喊了一通俄語后，對方這才揮揮手讓車子通過。這時候，車上的人衣服早已被冷汗濕透。

知情人都知道，楊彩平用俄語唬暴徒，簡直是在刀尖上起舞，因為她的“瘋狂俄語”是靠吵架吵出來的。初來吉爾吉斯斯坦時，楊彩平對俄文一竅不通。于是，她一晚上沒睡覺，愣是把33個俄文字母記了下來——俄語是只要會發音，就能讀出來。從那以后楊彩平就到處讀廣告牌，看到什么就大聲地讀出來。遇上當地人跟她吵架，她就會用現學的俄語跟人家吵，人家吵得火氣大，她卻越吵越高興，因為她的“瘋狂俄語”終于有人聽懂了。

戰火紛飛里的生死營救

返回比什凱克后，楊彩平的手機又一次響起來，電話是從奧什打來的：“楊大姐，快點兒來救救我們！”對方驚恐的語氣里帶著哭腔。可是現在的奧什亂糟糟的，自己要是貿然前去，性命隨時都有可能不保！但是楊彩平不可能不管，因為一直以來，她不僅是商會的會長，更是華人的好大姐。

2009年4月，當地華商突然被課以重稅(1.45萬索姆，相當于300多美金)。營業稅本來是按每個攤位收的，現在按人頭收相當于上漲了好幾倍。此事與楊彩平自己的市場并沒有關系，但那么多華商找到她，她覺得自己不能不管。她說：“都是中國人，咱得幫！”

就這樣，楊彩平帶著由幾千個中國人簽名的聯名信，把好幾個政府部門告上了法院。那些“中央干部”帶了一幫人把楊彩平下面幾個副會長召集起來威逼利誘，并放出狠話：“明天把楊彩平關進去……”但楊彩平卻很冷靜地對副會長們說：“這件事跟你們沒有關系，都是我楊彩平一個人干的，而且這個狀我一定要告到底！”

就這樣，楊彩平把當地的安全局(克格勃)、檢察院和稅務局全告了。那幾個月，她每天出門都帶著6個保鏢。最后，她這個中國人贏了。

那樣的事她尚且不能不管，如今又怎能丟下那些身處危難的同胞呢？

自從接到那個求救電話，楊彩平就開始一個接一個打電話，她動用了自己所有的關系，找總統、找議員、找地方武裝，還找來了警察局和移民局的人。

吉爾吉斯斯坦不是一個法治國家，在那里沒有政治背景，根本做不了生意。所以生意越做越大的楊彩平，從2003年起就有意識地與官方打起了交道。

在一次貿易中，楊彩平經人引薦認識了吉爾吉斯斯坦前任總統阿卡耶夫家族，楊彩平憑著真誠與質樸的做人原則和精明干練的經商頭腦，深深打動了阿卡耶夫，她不僅受邀參加了總統家族的新年宴會，還與總統家族建立了生意上的合作關系。

阿卡耶夫下臺后，楊彩平很快跟新任總統巴基耶夫建立起良好的合作關系。如此一來，原來要來敲詐她的警察和黑道就再也不敢亂來了，更多的華商因而得到了保護。

動用了所有的關系網，楊彩平聚集起來的人全副武裝，走出去挨家挨戶地找人。由于暴亂，很多電話線路已經中斷，楊彩平手里拿著3部手機、1本通訊錄在一條條巷子里喊：“有中國人嗎？有沒有中國人？”就這樣，在槍林彈雨里，楊彩平硬是把受困的中國人一個個接到了距離奧什市區30多公里的卡拉蘇市里的紅太陽市場，這是2006年楊彩平夫婦與外甥趙志勇一起建起的市場。

漸漸地，來市場避難的中國人越來越多，可楊彩平還不斷地往返于街道與市場之間，尋找和救助中國人，同時積極配合中國駐吉爾吉斯斯坦大使館的撤離方案，并最終在戰火紛飛中營救了1000多位中國人。

25個日夜下的親情相守

2010年6月14日，奧什發生騷亂的第四天，中國政府第一架救援包機降落在了奧什機場。這時，還有很多人集中在奧什的北京賓館，大家怎么安全地去機場乘飛機回國，成了大問題。

在機場等待的一名大使館秘書和一名武官開車去北京賓館，途中遭遇槍擊，子彈打碎了車窗玻璃，劃傷了他們的臉和手。楊彩平想，這么多人在車上，萬一天上掉下個炸彈，那可怎么是好！最后她決定親自送這些同胞去機場，因為有自己在場的話，還能與當地人溝通，更能保護大家的安全。

吉爾吉斯斯坦政府派出了5輛裝甲車護送他們，另外還有一輛車頭架著一挺重機槍的敞篷軍車；兩輛大巴車上，前后各有一名狙擊手壓陣，車里則站了20多個武裝軍警。一路上不時飛過的子彈更是在車身上弄出“咚咚”的顫響。即便是在這樣的保護下，正常情況下用不了半小時的路程，車隊竟走了3小時。

接下來的幾天幾夜，楊彩平幾乎沒有睡覺。她在槍林彈雨里，先后9次，共護送1300多名華商到機場，并親眼看著他們坐上祖國的包機回家。楊彩平的丈夫也回去了，他勸楊彩平也回去。可是楊彩平覺得自己要是走了，回國同胞的商鋪和財物就扔在這里沒人管了，她要留下來捍衛大家的財產安全。

跟著楊彩平留守的，還有市場的保鏢們。白天，楊彩平都會在五六個保鏢的保護下巡查市場，防止有人來搞破壞。夜里，抱著手槍淺眠的楊彩平，一聽到車響、狗叫，就反射性地從床上坐起來，查看周圍狀況。

至愛親朋都已回國，生意伙伴也已離開，只有自己還留在吉爾吉斯斯坦。聽著遠處時不時響起的槍聲，楊彩平感到一陣恐懼，她打了3個電話，一個給丈夫，一個給外甥趙志勇，最后一個給自己22歲的大兒子楊利豐。電話里，楊彩平叮囑兒子說：“如果我回不去，你要照顧好8歲的弟弟！”

25天的留守是寂寞的、孤獨的，楊彩平卻堅持了下來。這期間，丈夫、兒子及親戚朋友都打電話勸她回國，可楊彩平卻說：“等局勢穩定了，有中國商人回到吉爾吉斯斯坦了，這邊的市場和華商財產有人照料了，我就回國。”

在她的守護下，華商們上億元的財物完好地保存了下來。直到7月中旬，吉爾吉斯斯坦的局勢趨于平穩，楊彩平才放心回國。

坐上飛往烏魯木齊的航班，楊彩平心里異常平靜。當她乘坐的飛機降落在杭州蕭山機場的那一刻，被她所救的很多人早已打著“歡迎楊彩平會長回家”“沒有你，我們不能平安歸來”等條幅，守候在機場內。他們用這種特殊的方式，歡迎他們的“楊大姐”平安歸來……

（梁衍軍摘自《家庭》）